自那日见过林文正后,沈知韫难免有些分心。
青竹总拿个树枝挂个小鱼形状的毛线团来逗她,发现这小家伙没了往常的性质。
白色的猫尾巴像一朵蓬松的棉花一甩一甩,沈知韫的身体蜷在亭子的座椅上,揣着白手套微微阖着眼睛。
青竹在她眼前晃:“雪团儿,雪团儿?”
沈知韫“嗯?”了一声,发出的声音还是在喵喵叫:“喵——”
一开始对她有利的猫身此刻成了困住她的牢笼。
连基本的交流都做不到,怎么去跟故人联系呢。
她焦躁地伸出爪子在木椅上磨了磨,留下一道道浅色的划痕。
青竹在一旁夸她:“雪团爪子好锋利,真棒!”
沈知韫:“……”
萧景珩接连几日没怎么见过沈知韫,循了声找了过来。
伸手一揽,将她抱了起来。
春去夏来,东宫的天气热了起来,熏香也换了一种。
原先的龙涎香香得厚重霸道,现在换了种植物香,带着草木的清香,淡淡的,萦绕在沈知韫鼻尖。
粉嫩的鼻尖湿湿润润,贴着奏折踱步。
萧景珩也不恼,眼里噙了一丝笑意,甚至把手中正在看的竹简拿过来凑到她边上:“雪团儿看看这个?”
没等沈知韫张嘴咬牙下口,近侍敲了门躬身进来。
“殿下,翊坤宫来人传话,贵妃娘娘新得了幅古画,邀您过去一同鉴赏。”
沈知韫认得这人,是萧景珩心腹,姓常名幸。
萧景珩没抬头,连眉稍都未动一下,抬笔在奏折上落字:“回了,就说孤今日身子不适,恐过了病气给娘娘,改日再登门请罪。”
当今天子沉迷炼丹,追求长生,常年居于西内丹房,荒废朝政,多交由冯锦及其党羽把持。冯锦权势熏天,卖官鬻爵,打压异己,诸多旧案,常有他的影子。
几位年长的皇子对东宫之位虎视眈眈,尤其二皇子,母妃家族势大,与冯锦往来密切,屡有逾越之举。天子对此熟视无睹,像是也乐见皇子们相互制衡。
而翊坤宫,就是二皇子生母吴贵妃的寝宫,其用意不言自明。
常幸应了声:“是。”
却未立刻退下,犹豫片刻又道:“还有,户部尚书的二子递了帖子,邀您过府赏新得的猎隼,您看?”
“也回了。”
萧景珩语气淡淡,“就说孤近日潜心道经,不便喧闹。”
常幸这才退下。
沈知韫能感觉到萧景珩周身瞬间冷冽下来的气息。
他放下毛笔,揉了揉眉心,将一旁窝着的她抱起,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终于忍不住对她言道:“一个个的,都盯着孤这东宫,恨不得立刻找出错处来。”
“连片刻清净都不给。”
沈知韫轻轻“喵”了一声,用头顶蹭了蹭他的下巴。
这一刻,她竟能切身体会到他的重压和烦躁。
没过几息,书房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随即一个穿着宝蓝锦袍,腰缠玉带的年轻男子未经通传便探头进来:“景珩兄!整日闷在这书房里,也不怕发霉?”
萧景珩见到来人,脸上冷意稍霁,露出一丝无奈的真切笑意:“谢允之,你这闯宫的习惯几时能改?”
来者正是永王府世子谢允之,皇帝亲侄,与萧景珩一同长大,情谊匪浅,是少数几个能在东宫如此随意的人。
谢允之大摇大摆走进来,一眼就瞧见了萧景珩怀里的雪团儿,眼睛顿时亮了:“哟!这就是你新得的宝贝?可真俊!这通体雪白的,跟团雪似的!”
说着就要伸手来摸。
萧景珩侧身避开,将沈知韫护得更紧些:“毛手毛脚的,仔细吓着它。”
“啧,小气!”谢允之撇嘴。
随即眼珠一转,笑嘻嘻道:“听说你这猫儿灵性得很?正好!今日西郊马场有赛驹会,热闹得紧,带它出去见见世面如何?总比跟你在这憋闷书房里强!”
萧景珩皱眉:“胡闹。它才多大,经不起喧闹。”
“就出去一小会儿!我替你抱着,保证寸步不离!”
谢允之拍着胸脯,又压低声音,“知道你烦那些应酬,借口带猫儿出去散心,正好躲个清静。我爹也在马场,你露个面就成,剩下的我替你挡着。”
萧景珩面露迟疑,低头看了看怀中乖巧安静的小猫。他确实需要在永王面前露个面维持关系,也正好出门透口气。
不过将她独自留在宫中……
他微蹙了蹙眉,旧事的阴影忽地照过来。
沈知韫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出宫!这是她梦寐以求的机会!
她仰起头,用那双水汪汪的绿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萧景珩,软软叫了一声。
手上也没闲着,用爪子轻轻扒拉萧景珩的衣袖,将“想出去玩”的意图表现得淋漓尽致。
萧景珩被她这罕见的主动撒娇弄得一怔,眼底泛起柔和笑意,终是松了口。
“罢了。允之,你务必给孤看好了,若有半点闪失……”
“知道知道!伤着它一根毛,我提头来见!”
谢允之喜笑颜开,迫不及待地从萧景珩手中接过那团温软。
……
西郊马场喧闹非凡。
勋贵子弟、锦衣郎君们纵马飞驰,彩旗招展,呼声震天。
谢允之倒是守信,一直将她抱在怀里,避开人群,寻了处相对安静的高台看赛驹。
但他性子跳脱,很快就被熟识的朋友拉去评马,顺手便将沈知韫递给一旁侍立的自家小厮:“好生看着,别乱跑。”
小厮战战兢兢地接过,拘谨地站在原地。
沈知韫的心却活络起来。
机会很快来了。
一阵激昂的锣响,新一轮赛驹开始,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小厮也忍不住伸长了脖子。
就是现在。
沈知韫猛地从小厮的怀抱中挣脱,轻盈落地,瞬间便钻入桌椅帷幔之下。
“哎!猫!猫跑了!”
小厮惊慌的低声呼叫被淹没在巨大的喝彩声中。
沈知韫凭着娇小的体型和猫类独有的敏捷,在人群脚边快速穿梭。
她必须尽快找到信任的人来同自己做交接。时间有限,谢允之会很快发现。
马场外围安置马匹和各家仆从的区域气味复杂,草料、马粪、汗味混杂。
正跑动着,她忽然听到一个略显沙哑的嗓音正在抱怨:“…这鞍鞯还得再紧两扣,上次就是这样,跑到半程松了,险些误事。”
另一个年轻些的声音笑道:“王头儿您就放心吧,每次都查八百遍。这谨慎劲儿,跟当年在沈尚书麾下督运粮草时一模一样。”
沈尚书?
沈知韫猛地刹住脚步,心脏狂跳。
她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褐色劲装、面色黝黑、眼角带疤的中年汉子正在检查马鞍,旁边是个笑嘻嘻的年轻马夫。
王头儿、眼角有疤、督运粮草。是她印象中父亲那个因伤退伍的亲卫王敬。
王敬听了那话,脸色却是一沉,低声呵斥道:“胡吣什么,陈年旧事休要再提,仔细祸从口出。”
他神色间流露出一丝难过,眼神却极快地扫视过四周。
年轻马夫自知失言,讪讪地闭了嘴。
沈知韫没再犹豫。
她从藏身的草料车后钻出,小心翼翼地靠近王敬,然后停在他几步远的地方,仰起头,轻轻地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喵——”
王敬警觉回头,看到是一只通体雪白、极其漂亮的小猫。
他愣了一下,警惕之色稍褪,粗犷的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柔和:“哪来的小狸奴?倒是稀罕。”
王敬蹲下身,并未靠近,只远远看着:“快回主子那儿去,这儿车马多,别撞着你。”
沈知韫大脑飞速转动。
她不能说话,该如何让他明白。
她想起父亲生前的一个习惯性小动作。
沈巍名思考时,右手拇指总会无意识地摩挲食指指节。
她盯着王敬,忽然抬起自己的右前爪,低下头,用粉嫩的鼻尖,一下下,极其刻意地去触碰自己毛茸茸的爪垫。
王敬起初只觉得这小猫动作有趣,笑了一下。
但看着看着,他莫名感觉到一丝怪异。
他竟然诡异地觉得这猫儿通了人性,像是在故意给他做出一些信息。
这是谁家的猫儿?做这些动作的目的是什么?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谢允之有些惊慌的的声音:“快找!肯定跑这边来了,我的雪团儿祖宗啊……”
“殿下马上就来了,找不到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脚步声和呼唤声迅速逼近。
王敬眼神一变,看看声音来处,又猛地看向地上那只停止动作,正用那双清澈的绿眸望着他的小白猫,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
一阵急促却稳重的脚步声以极快的速度逼近。
带着薄怒道熟悉嗓音响起:“谢允之!这就是你说的万无一失?!”
沈知韫浑身一僵。
萧景珩疾步而来,面色微寒,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地上那团雪白,他显然来得急,发丝微乱,呼吸稍促。
他几步上前,不由分说地弯腰将沈知韫抱起,力道有些重,仔细将她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发现并无损伤,紧绷的脸色才稍缓,但语气仍带着余怒:“不省心的小东西,真该将你锁在宫里。”
他的怀抱温暖依旧,却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
沈知韫伏在他怀里,心脏因方才的紧张和此刻的功亏一篑而剧烈跳动。她有些不甘地偷偷看向王敬的方向。
萧景珩顺着她的目光瞥去,看到是一个低眉顺眼的马夫,并未在意,只当她是被生人吓到,将她搂得更紧,转身对满头大汗的谢允之冷声道:“下次休想再带它出东宫半步!”
谢允之连连告罪。
萧景珩不再多言,抱着沈知韫,大步流星地离开这喧闹之地。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
她暗自磨了磨自己尖利的齿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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