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座临窗,春风温煦,展眼望去,但见满目新绿,鼻中也满浸着一股淡淡的茶香。若再往远望,便能眺到街市一景,观车马往来,看人间烟火。尚未用饭,人心已被此地的风雅洁静安顿了下来。
苏皓见小妹口角之间浅笑盈盈,便知她对此地颇是满意,一时之间,面上也生了些得意之色:“你既喜欢,就在这里用些茶点,也不碍什么。”
苏皓略吩咐了几句,随侍的伙计恭敬应了声儿,掉头自去安顿,苏绵见屋中并无闲人,方好奇问道:“二哥,方才那是什么人啊?”
“是宁王世子的管事太监乔二平。”
“宁王府世子啊......”苏绵正托着下巴魂游天外,却硬生生被苏皓把魂儿给拽了回来。
“想什么呢?”苏皓收回了揪苏绵耳朵的手:“说说,这又是打什么坏主意呢?”
“怎么叫打坏主意?”苏绵清了清嗓子,一脸正气,满脸委屈:“二哥,我可是你的亲妹妹,这就是一个兄长应该对自己妹妹说的话吗?”
苏皓被她这小样儿逗得直笑:“你少在这里给我下套,到底什么主意,快说。”
“嘿嘿嘿......”苏绵讨好地给苏皓斟了茶,一面给他捏肩一面道:“二哥和宁王世子很熟吗?”
“熟也算熟,怎么着?”
“前儿咱们不是说定了要在咱家城外闲置的温泉庄子上办个温泉饭庄吗?”
“嗯......”苏皓明白小妹的意思,只是还想逗逗这个傻丫头:“然后呢?这和宁王世子有什么相干?”
“嗨呀!二哥,这可和宁王世子干系大了。”苏绵拖过一条木椅坐在苏皓身边:“宁王家大势大,又开着几处饭馆酒庄,要是他们肯和咱们一道掺和生意,那咱家饭庄的前程该是多么光明。如此也不必怕有人专意和咱家过不去了。”苏绵虽然不缺开饭庄的本钱,也对自己的手艺很有信心,但在这个时代,开饭庄,办酒楼,也不只需要一份做菜的手艺。
想要拉宁王世子入伙,虽是今日临时出来的主意,但就眼下的情形来看大约是最适宜的。
苏绵尽量回忆着原书中关于宁王一家的内容,只记得虽然宁王前期与皇帝也算是有些兄弟之情,可再往后,宁王一家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不仅失了圣心,就连自家老小也几乎保护不住。宁王世子妃后来仿佛有些很不好的遭遇,而这事,就与如今深得皇帝信任的郝姓道长和薛家人有关。
皇家的父子、夫妻之情原本就比寻常人家复杂凉薄,亲疏难辨,纵然是骨肉至亲,兄弟情深,也可能在一夜之间成为深仇死敌。
苏绵并不清楚皇帝与宁王父子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后期皇帝与宁王兄弟反目这是一定的了。
苏绵拥有前世今生的种种记忆,借着般般便利,她能做出许多这个时代尚未出现的新鲜菜肴果点。她心中原本就有些开饭庄的念头,后头与家人一合计,也觉着颇是可行,总归银子是不会烫手的,能凭本事赚来银钱,既可帮自己,也可在必要时候帮助许多无辜无助之人。不过只凭着他们一家人,这靠山还是难免单薄,若能牵扯上皇亲国戚,一来风险均摊,二来也能得来许多便利。
若一切如原书所说,那宁王今后总是他们这一边的,且宁王世子与二哥颇有交情,宁王府又有作餐点饮食的底子,两家合作,总能事半功倍,短期内也不怕旁人眼红,存坏心使绊子。
多的事苏绵力不能及,但若能早早地提醒、拉扯宁王府一把,说不得也能免去许多人世悲凉了。
只是......
苏绵叹了口气,自己倒把自己给驳了:“咱们家现在这样,就算宁王世子与二哥交好,只怕也不敢贸然与咱们扯上太深的干系。”
“这倒未必。”苏皓笑笑:“你说的这事我也曾仔细想过......”一语未了,门上忽然传来一阵轻响,接着便有在外守卫的家人禀道:“爷,乔管事求见。”
苏皓与苏绵对视一眼,扬声请人入内。
乔二平进了屋,当地便给苏皓恭恭敬敬行了礼,苏皓摆摆手,让乔二平自坐,又顺嘴问他怎么这会儿来了丰华楼,有什么要紧差事。
这话若是旁人问,乔二平是半个字都不肯透露的,偏是苏皓开了口,加上这事不算什么机密,他便老实答了。
原是宁王世子妃近来不知怎的,胃口颇是不佳,传了太医来瞧,一时也瞧不出什么根底。但不管到底是如何,人长久地不好生用饭身子总是支持不住的。因着往日里世子妃很喜欢这丰华楼的几样菜色,世子就想着既吃不下家里的菜饭,倒不如试试外头的能不能吃得下,因此就差了乔二平来楼里,拣上几样不犯忌讳的带回府去,让世子妃调调胃口。
苏绵自始至终都坐在一旁慢悠悠地饮茶,等乔二平这一番话说完了,她在心里啧啧了两声。看来二哥与宁王世子这关系不是一般的铁啊,这样的事乔二平都肯说给二哥听,这与自家兄弟也不差什么了。
苏绵看了看苏皓,又想到原书中宁王府所经历的那些困厄,一时之间颇是唏嘘感叹。
乔二平这一番话说得有些隐晦,苏皓挑了挑眉,倒听出了他的避忌之语,细想片刻,他说道:“我家里有个医术不错的大夫,这些日子家姐的身子就是由他调理的,你回去问问,若是世子肯,那就来个人,将这大夫接到你们府上给世子妃探探脉。”
乔二平起身行礼道谢,一个礼还没行完,便被苏皓抬手止了:“也不知如今世子妃是个什么口味,家中近来制了些新菜,若世子不弃,不妨差人来抄了菜谱回去,看看能不能合了世子妃的心。”
乔二平千恩万谢地走了,苏绵便起身站到窗旁透气:“二哥,我听你和那位乔管事方才的话,难不成世子妃也同长姐一样,是有了身孕了?”
“大约如此。”宫中人说话,素来就是说三藏七,其中意味如何,都要看各自体会:“世子与世子妃都是随和人,相处起来没有那许多规矩。”
苏绵点点头,想了半日还是皱眉道:“只是若世子妃当真是有孕了,那咱们岂能随意进了吃食上去?毕竟入口的东西,一个人一个体质,万一长姐吃了无碍的,世子妃反而不能消受,那......”
“所以我说先让咱们府上医师去瞧上一眼,且王府的人都不是草包饭袋,就是抄了菜谱去,他们也要再三检验才能让世子妃入口,若是旁的人,我自不会多这个嘴,但世子夫妇是明理之人,没有那许多骄横规矩。”
“那也好。”苏绵点了点头:“若是这些新菜得了世子妃喜欢,于她于我们都很有益处。”
两人说话间,伙计在外轻轻叩了叩门,苏皓扬声应了,便有四五个衣帽周全的小厮跟着那伙计走进来,手脚麻利地摆了一桌子茶点。
“瞧着他们,我还以为这是在咱们府上用饭呢。”苏绵落了座,眼见着最后一个离开的小厮微微躬身,垂首轻轻合上了门,不得不感叹此地小二的职业素养:“这样的规矩在陈嬷嬷跟前儿也颇使得了。”
“若不如此,丰华楼如何能在天子脚下排得上号?”苏皓将茶碗往苏绵手边推了推:“茶是咱们自家带来的,连着这一套茶具匙箸都是家里拿的新的,吃吧。”
苏绵笑笑,起身亲自给苏皓奉了茶,而后才拿起筷子,欢欢喜喜地大快朵颐。
“你平日里这么吃饭,嬷嬷没给你紧紧皮啊?”苏皓见她吃得香甜,雪白的两腮一股一股,倒像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动物,论吃相,这样的吃法也算得上文雅,只是这丫头吃得太香了,纵然挑不出什么毛病,可到底还是离着规矩差了那么点儿意思。
“我又不傻,才不当着她们的面这么吃呢。”苏绵拿过细纸擦了擦嘴,咽干净后才叹了口气道:“你说吃饭就吃饭,也不知哪来的这许多折磨人的规矩,我吃一口,还得拿帕子按一下嘴,别说吃了,看那阵势我也看饱了。”
苏皓也知道宫里有些规矩是繁琐得过了,只是如今有些事宁可过了也不可不足:“忍一忍吧,进宫后也就是正式场合需要这么依着规矩来,平日里你自己用饭,注意些也就是了。”见小妹目带无奈,苏皓也不再提起这让人扫兴的事,他将盛着点心的小碟往苏绵眼前推了推,用轻快的语调道:“丰华楼茶点颇是有名,平素供得也紧,若不是事前差了人料理妥帖,这会儿上门怕是连点心渣都见不着了。”
苏绵嚼着香甜的点心,百忙之中冲着苏皓笑了笑:“二哥费心了,等回了府,我就亲自给二哥调一碗馄饨喝,这个行吗?”
“这个好。”苏皓拊掌而笑:“我几日没在府里,听说长姐近来十分爱吃你调制的凉皮儿,回头你也给我弄一碗,长姐这么个不贪口腹之欲的人每日都离不了这东西,我也来尝尝它是个什么神仙滋味。”
两人不再提起这些扰心的事,吃吃喝喝,说说笑笑,一时之间倒是颇为舒心惬意。
桌上的点心都要空了一半,掌柜方亲自前来叩门请安。他身后跟着一面目清秀的小厮,小厮手上提着食盒,掌柜转身接来,恭敬地呈在了桌上。
“这是世子爷吩咐的酥皮点心,另还有一道小店新厨的拿手菜,还未上了食牌,特献来给二位贵人品尝。”
掌柜进退有度,虽恭敬却不显谄媚,反让人心生好感,就是佳肴尚未入口,心里也已经先熨帖了许多。
这道桂花鱼条应当是方才出锅,外脆里嫩,香鲜适口。苏绵方才尝了两口,忽听一阵尖声惊叫刺入耳中,她惊了一跳,好险没将碗筷一并掀了。
外间花树掩映,苏绵探着脑袋向外望去,瞧了半晌,却如何也瞧不真切。
“小的这就去处置,惊了贵人,还望恕罪。”掌柜叹了口气,行礼欲退,苏皓却摆摆手,敛眉出言探问究竟。
掌柜面露难色,几乎是一声一叹:“照说这些事,原轮不着小的在这里嚼这些舌头......”
掌柜一番话尚未说了明白,就听窗外一阵兵戈相撞,人声喧嚷沸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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