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国丧

积雪映孤月,风霜亦潦倒。

韩颂大步流星地进到内厅,“祖母安。”

元老夫人见他冻的脸色惨白,心疼地叫人送上热汤。

韩颂面色紧绷,语气森然说道,“义父,太后娘娘薨了。”

在场之人脸色均是一变,元令仪胸膛之中如同横亘一块巨石,堵得她几乎窒息,太后终究是去了。

周帝与裴太后以朝堂做局,江山社稷为盘,百姓民生为棋,皇权博弈三十载。

道法自然,因果循环,天下荣枯流转不歇,有人名垂千古高坐明堂,必然有人遗臭万年挫骨扬灰。

太后近年来身体康健,精神矍铄,并无顽疾缠身的传闻流出。如今骤然薨逝,再去深究是裴家覆灭导致太后突然去世,还是太后油尽灯枯后裴家方遭这灭顶之灾,已无任何意义。

元令仪大抵是明白了,最是无情帝王家。

......

幽幽罄挽钟,雪色冷阴槐。

裴太后的丧仪终于是结束了,皇亲国戚、侯爵重臣日夜守灵,各个面如菜色,疲惫不堪。

英国公府的三辆马车缓缓行进,元令仪轻柔地给元令微盖上披风,看着她小脸团成一团,睡梦中仍是惴惴不安,心疼不已。

元五信勒马停住,低声说道,“大小姐,是显武侯。”

元令仪略有些意外,她料到显武侯府会来找她,但万万没想到是魏世南亲自前来。

魏世南想要策马到元令仪的马车跟前,却被元卿尘拦住,元令仪远远地看着父亲一脸愠色地回到马车先行离开,心中满是不解。

元令仪模糊的记忆中是有过魏世南的,那时的魏世南还是一个富贵少年郎,无官无职,逍遥自在,常常到英国公府躲懒,与父亲母亲关系极好,偶尔还会抱她到墙头之上看熙熙攘攘的人流。只是不知何时,他便不再与英国公府往来,人也变得刻薄阴鸷。

魏世南翻身下马,见元令仪缓缓走出马车。

他立在地上仰视着少女,曾经牙牙学语的黄毛小儿已经长成一个窈窕娉婷的淑女,唏嘘感叹,已经十五年了。

前些日在奉天殿上,魏世南并未刻意留意元令仪,虽然京都早有传言元家女儿好颜色,现下一身孝服,不施粉黛,却是另一种光景。

仰观菩萨面,垂怜人世间。

元令仪走到魏世南面前说道,“世叔,幼妹在马车中休息,请借一步说话。”

魏世南深深地看了一眼马车,跟在元令仪身后,“本侯今日是来赔罪的。”

元令仪面色如常,“世叔是长辈,令仪愧不敢当。当日若不是郑千总护送丛县丞千里赴京,元家血海深仇不会得报,该是我们阖府感恩世叔才是。”

魏世南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哂笑一声,“好一句该感恩!本侯问你一句,当日你为何要在手臂划上一刀?”

元令仪怔怔地看着魏世南,万万没有想到他会直接问了出来,“自然是为了安抚郑千总等将士,本就是我家护卫动手在先,伤了郑千总。”

“哦?我怎么听说是郑四海言语不敬在前呢?”魏世南定定地看着元令仪,目光似箭,穿透人心。

“不碍事,只是几句口舌之争罢了。”元令仪不欲与他纠缠,想要快些回府,淡淡说道,“此事既已过去,何必再提,莫要伤了将士们的心。”

“伤了心是小事,要了命才是大事。”魏世南突然抬头看向宫城方向,疾言厉色,“我细细问过了,当日是元大小姐颐指气使地指派我英武卫去送信。郑四海是个粗人,但也是本侯调教出来的好儿郎,忠于军令,不做二心。大小姐当时是压根就没把小小的英武卫放在眼里吧。”

元令仪面色一紧,端庄的面皮似是裂开一条缝隙。

“再者,大小姐你心中分明知晓,英武卫根本不会,也不敢伤害英国公府的人。当时的情景只要大小姐姿态稍低一些,致歉两句,郑四海不会为难你们。可大小姐你是怎么做的,恩将仇报,东宫驾前自残,分明是想要了郑四海的命。”

元令仪静默地听着魏世南的话,扪心自问,魏世南没有说错。

她当时怒意冲顶,恶向胆边生,就是想要杀掉郑四海。

她凭什么要将一个小小的英武卫放在眼里,凭什么一个小小千总就可以羞辱她、威胁她?

她感恩郑四海千里奔袭护送丛莽,可是她更感恩的是下达护送命令的神秘人,郑四海就如同魏世南所说,只是一个听从军令的卒子。

一个卒子而已,杀了又如何。

英武卫东宫驾前以下犯上,自恃恩重,逼得英国公府嫡长女自残保命,到底是显武侯府与英国公府嫌隙过深,还是显武侯府对皇家心存不敬。

皆由评说者判别,倘若太子真的下令杀掉郑四海,自然是无人置喙。

魏世南冷眼旁观元令仪愕然不知所措的样子,到底还是心软了,“我与你父母的恩怨是我与他们的,你既唤我一声世叔,我还是有几句话要说与你听。”

魏世南收起了平日那副浪荡嘴脸,神色凝重地说道,“英国公府母慈子孝,兄友弟恭,宅邸安稳。你是有些手段,但过于稚嫩,行事满是漏洞,处处漏风。若不是那位有意为之,你以为欺君之罪是你能扛住的吗?如今你既被封为太子妃,就收起你的那些小心思,守好你自己,方能助你父亲守好英国公府,届时自然有人护你平安。”

元令仪心下骇然,不明白为何魏世南会同她讲这些。

交浅言深,实并非显武侯一贯行为。

魏世南不再理会元令仪,越过她直接向马车走去,元五信立身拦在马车前,“请侯爷自重。”

“本侯是侯爷,又不是匪爷!让开!”

元令仪不知魏世南发什么邪风,提裙快速赶上,神色凛冽地拦住魏世南,“侯爷!”

魏世南一脸地不耐烦,紧蹙眉头,“本侯就是看一眼你家安澜县主,又不吃人,让我……”

魏世南话还未说完,只觉得腹部一阵剧痛,竟是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飞起一脚踹中了自己。

“你要对我长姐做什么!”元令微冲过来护在元令仪身前,波湛横眸,粉腮气得圆鼓鼓的,好似一只炸毛的小花猫。

魏世南摆手示意护卫自己无碍,勉强直起身子,慢慢踱步到元令微面前,神情柔和,“你是,君君?”

元令微一脸地戒备,不自觉地看向元令仪,见长姐并无异样,怒气冲冲地说道,“我是元氏令微,君君是小字,我与侯爷不熟,还请侯爷唤我令微。”

魏世南不自在地搓了搓手,“怎么不熟?我与你父母是旧识,你理应唤我一句世叔。”

元家姐妹被魏世南突如其来的温柔弄得不知所措,元令微只能硬着头皮地小声喃喃道,“世叔。”

魏世南眼眸一弯,清河潋滟顿生,“好孩子。”说着,直接从腰间解下一块透雕鹦鹉佩塞到元令微手中,“初次见面,礼物不可缺。”

元令微瞪大双眼懵懵地看着手中的玉佩,玉色青白,玉质温润,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她飞速地将玉佩塞回魏世南手中,“世叔,这太贵重了,无功不受禄,我不能要。”

魏世南瞥了一眼玉佩,一丝落寞在眼中旋即即逝,“不要这个。我看,你很是喜爱你的长姐,那我把郑四海送给你怎么样,他开罪过你长姐,要杀要剐随你。”说完,便示意一人走上前来。

那人身量颇高,脊背舒阔,面庞刀削斧凿般的棱角分明,鹰隼似的眸子,紧抿薄嘴,下颌紧绷,粗犷刚烈。

他直直地跪了下去,满是老茧的双手呈上长刀,“请县主责罚。”

那夜月黑风高,风雪潇潇,郑四海斗笠披风,元家人并未看清他的长相。

元令微惊诧地开口问道,“你是郑四海?”

魏世南嬉笑地说道,“世叔这鹦鹉佩你不要,郑四海送你,即刻起,他的命是你的了。”

“我不要!我要他的命做什么啊!”元令微从未遇见过魏世南这种人,莫名其妙,毫无章法。

“他那日言语不敬你长姐,你杀了他,为你长姐出气!”

元令微知晓长姐那日为何非要伤了自己,不过就是悲愤至极,火气上涌,现在时过境迁,气郁消散,何必要了郑四海的命,更何况他也罪不致死。

“我不,你这是在给我设陷阱,毁我长姐名声!”元令微气呼呼地要将郑四海拽起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厮却是纹丝不动,怒喊道,“你给我起来!”

元令仪看着她拼命要将郑四海拉起,神情柔和。

不论魏世南的告诫目的如何,说的都没有错,她心狠不足,手段稚嫩,将来前途莫测,这样的她如何能护得住自己的家族,自己的妹妹。

魏世南看着少女累得气喘吁吁的,七分揶揄地说道,“你收下他给你当个护卫,这样他就能听你的话起来,怎么样?”

纵使元令微再天真烂漫,此刻也明白了魏世南的用意,这是非要收下郑四海这尊大佛不可了。

“那他的军职呢?”元令微记得那日他说过自己流民出身,军功累计实属不易。

“你父亲已经答应安置他了,安心带回去吧,还可以让他教你功夫。”魏世南此话一出,元令微怒目圆睁,“你戏耍我,父亲既已答应,让他直接跟着我父亲就好了。”

魏世南深深地看了一眼元令微,柔声道,“快回家吧,你母亲还在家中等你。”

英国公府的马车踏风而行,魏世南抬眸而望,黝黑的瞳孔好似一片深不见底的深渊,他想到周帝的话,心中不屑。

血海深仇未报,心爱之人飘零,乾坤未定,以身入局,我心不静,不拜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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