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人祭

流云不歇,斜阳将晚。

英国公府的马车徐徐碾过青砖,宫墙墨影竞逐地覆在无痕的车辙之上,如同血盆大口将元家父女拆骨入腹。

“父亲,”元令微满脸急躁,“陛下何时见过兄长?”

元卿尘面色苍白,神色复杂地看着元令微,抬袖擦掉泪痕,“你且按照麟儿所说的做,切记谨慎,莫要招摇。”

元令仪早已注意到元暨麟的反常,如今终是明白了天之骄子般的幼弟,为何要弃掉坦荡明途,去做隐秘腌臜的差事。

元令微愤懑地看着元卿尘,紧紧地攥着拳头,声音愈发恨恼,“长兄被害,怕不是皇帝的一场棋局。”

元令仪迅即捂住元令微的嘴,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元令微眼眶微红,剔透的泪珠沾湿了元令仪素玉般的手。

“君君,你聪慧有余却城府不足,即日起你就在家思过,暂且不必回东极山了。”

元令微自小最欢喜的就是在家中久住,围在母亲身边撒娇撒痴,绕在长姐身边讨巧弄俏,追在兄长二姐身后骑射舞剑,如今得尝所愿,是从前如何都哭求不来的,现下却是不得开怀。

“我不!父亲要我自欺欺人,我能做到,要我循规蹈矩,亦能做到,哪怕是要我忍下这滔天的仇恨,我也可以。但女儿恳求父亲,不要将女儿关在宅邸,失了自在。”

元令仪不禁攥住双手,澄净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落寞,柔声说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可你是元家的女儿,一旦有失,天家震怒,今日的裴家就是我族的下场。”

元令仪轻轻抚过元令微的头,将她揽入怀中,“你只要无羁自在就好,凡事都有长姐,不要着急,不要害怕。”

如血残阳坠平湾,神兮长在有无间。

何晓脊梁挺直,无视夕阳西下,闭目静待元卿尘一行回府,一个小内监小步跑到他身边,耳语几句后,何晓倏然睁开双眼,不可置信的神色转瞬即逝,仿佛刚刚的不自在是他人眼花的错觉。

英国公府内,元家上下二百七十九人齐齐跪下,恭敬地等候周帝今日颁下的第三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绍膺骏命,统御万邦,思隆化本,式重彝伦。今太子高照,德蕴圭璋,性敦仁孝,器宇轩昂,睿智夙成,国之储君,社稷所系。

闻元氏令仪,系出名门,闺仪夙著。幼承庭训,性婉娩而有仪,德柔顺而无亏。端庄娴雅,兰心蕙质,秀外慧中,堪为闺范。其才情出众,通书史,善琴棋,明礼义,知进退,实乃名门淑媛之楷模。

兹特选尔元令仪为太子妃,着礼部筹备大婚事宜,择吉期行礼。尔当恪尽妇道,勤勉柔顺,佐太子以弘德业,助皇家而衍繁祉。敬顺无违,宜家宜室,务使宫闱之内,和睦雍熙;婆媳之间,孝慈恭顺。钦哉!”

元令仪神色恍惚,脑中嗡嗡作响,何晓的声音如罄似缶地在耳边激荡。她猛然抬头看向何晓,只觉得彻骨的寒意如无数细密的针狠狠刺入肌肤,生冷咸腥的气息沁入口鼻,一双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身体失控一般的颤抖。

苏昕意惊慌失措地看向元卿尘,双眼满是无助,她渴求她的夫君救救她的女儿,不要嫁给杀害她全族元凶的儿子。

何晓站得笔直,高举着圣旨,静静地等元令仪来接旨。

几孤风月,屡变星霜。

何晓自潜邸时就跟在周帝身边伺候,他亲眼见证了周帝经年累月的苦痛煎熬,少年皇子在心中埋下的那颗刺,如今早已淬炼为一颗随时逼疯大周帝王的毒刺。

他自认就是周帝的一条狗,性命、权势、财富、地位……他所拥有的的一切,皆是周帝赏赐。如今,主子既要拔掉这颗毒刺,那他便要做一条疯狗,同道者为友,殊途者为肉,疯狗衔肉,自当是不顾一切地扼其咽喉,啖其血肉。

元卿尘面如土色,僵硬地趴跪在地,绝望地合上双眼,须臾之间千万心思穿膛而过,待再次睁开双眼,却是不顾一切的决绝,他缓缓起身,却见一双素手缓缓接过圣旨,声音澄净如泉击石。

“臣女接旨,谢主隆恩。”

元令仪恭顺的样子似是取悦了何晓一般,“恭喜元大小姐,还请大小姐回列,咱家这里还有一道圣旨要宣。”

元令仪跪在地上,低头见一缕被迫乘风而来的尘土轻轻地覆在手上,如同枷锁囿身,万般皆是身不由己。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惟治世之要,在明伦章,褒扬贤善,以昭风化。今有元氏令微,系出汝南元氏,生而婉嫕,性资纯良,秀外慧中,德容兼备。

自幼承家训,守闺范,孝悌之心,著于闺阃;柔顺之德,闻于亲族。其才情卓异,通文墨,晓音律,精女红,诸般技艺,皆有所成。

值此盛朝,宜彰其美,特封元令微为安澜县主,赐金印紫绶,食邑五百户。望尔秉持淑德,恪尽县主之责,佐理地方,恤民疾苦,为闺阁之表率,作邦国之贤媛。

钦哉!”

元卿尘面无表情地接过圣旨,何晓笑意盈盈地说道,“虽说此话当下场景不合时宜,但咱家还是要恭喜英国公了。元大小姐蕙质兰心,知书达理,名门闺秀典范,如今得封太子正妃,元二小姐巾帼英雄掌十万大军,安澜县主才情斐然,世之明珠,县主称号便可知圣上期许。”

何晓见元卿尘仍是一副面如土色的样子,继续说道,“英国公府荣宠优渥,本朝前所未有。道由白云尽,春与青溪长,咱家是真心恭喜英国公,也是衷心祝愿英国公府福履齐长。”

元卿尘眼底血色翻涌,声音嘶哑,“臣感念陛下恩典。”

轩窗竹影不见鹤,熹光春山共清绝。

英国公府内厅,元家老夫人高坐主位。

她年逾花甲,半生沙场鏖战苦苦支撑着英国公府直到元卿尘成年,细密的皱纹如蛛网般爬满了双颊与额头,眼眸却满是矍铄威严,脊背挺直,一袭绛紫的蜀锦长袍,外披一件玄色的貂毛披肩,一头银发利索整齐地梳于脑后,愈发显得端庄肃穆。

“我不同意这门婚事。”元老夫人铿锵地说着,“我元家的儿女,绝不能与裴家有任何牵扯,否则如何对得起惨死的姻亲。”

十五年前,富贵显赫的弘农苏氏奉太后旨意推行农田改制,恰逢天灾频繁,饥荒遍野,改制推行不利,致使十州九万农民暴乱。裴氏子弟奉命平乱后,裴太后一道懿旨,苏氏百年世家大族轰然倒塌,出身苏氏的纯贵妃苏也媞不顾尚且年幼的五皇子,自戕于淮安行宫。

苏昕意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双眼蓄满泪水,“母亲,陛下赐婚,我们如何能拒绝?”

“如何不能拒绝?太后尚在。”元老夫人说这话时,语气不似往常中气十足。

周帝当庭杖毙了一向亲厚的裴静之,又以雷霆之势料理了太后母家勇毅侯府,强势扶持英国公府,几番动作看似干脆利索。细究之下,周帝必是蛰伏已久,只待一个契机连根拔除裴氏。

于裴太后而言,今日之后,再无与周帝分庭抗礼的根基与资本。

元老夫人苦口婆心地说道,“如今甯儿已去,二房没有子嗣,三房南儿年幼,我知你顾虑颇多,可麟儿姓元,那便是我元家的好儿郎,不论他的母亲身份如何,他都是入了我元家族谱的,将来英国公的爵位必然要传给他。你想做什么,大可放开手脚去做,如此畏手畏脚,哪里还有你年轻时的半点风范。”

元令仪静静地坐在苏昕意旁边,轻轻地给母亲擦去泪水。此时此刻,她脑中思绪如同清泉流水,异常清醒。

苏家覆灭那一年,她年纪尚幼,却也隐约记得家中长辈私下对太后处置苏氏一族颇有微词。

按照旨意,农田改制确是苏氏主导,但当年门阀士族、土豪乡绅无不将其视为一块肥肉,纷纷下场参与,推行之时处处滞碍,多方势力视苏氏为眼中钉、肉中刺。

时逢灾荒,国库亏空甚久,朝廷赈灾迟缓,流民暴乱未成规模时,元氏、魏氏、韩氏纷纷驰援苏氏,形势并非同裴家战报所言,如燎原之势,不可压制。

当年苏氏家主甚至未来得及辩驳一句,便被裴静之一刀抹了脖子,恶鬼一般的裴家军冲入苏宅,烧杀抢掠,老幼妇孺皆未能幸免。纯贵妃性子刚烈,听闻噩耗,**于淮安行宫。

如今细细想来,苏氏一案疑点甚多,就如同现下的裴家消亡,好似一双大手在背后推波助澜。

元令仪深吸一口气,决绝地走到元老夫人面前,眼眸明亮清澈,神情悲悯柔和,缓缓蹲下,仰视元老夫人,“祖母,孙女愿意嫁入东宫。”

苏昕意惊得直接冲到元令仪面前,“你可不能糊涂!太子他并非良人!”

“母亲,女儿没有糊涂。”元令仪的眸子渐渐湿润,“陛下雷霆手段除了勇毅侯府,已是给我们万分的体面了,兄长及三万龙血军就是裴静之勾结敖鲁所害,也只能是他们所害。”

元令仪的声音愈发冷冽,“陛下看重太子,勇毅侯府覆灭后,太子如失一臂。父亲曾是陛下伴读,从龙之功加身,如今暻暻统领十万大军,没有人比英国公府嫡长女更适合做太子妃了。”

元老夫人神色落寞,“深仇大恨,裴太后能放得下吗?”

“无论她能否放下,我们都必须放下。”元令仪声音冰冷,“祖母,如今英国公府的恩宠,与曾经的勇毅侯府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从今往后,元家上上下下必得克己慎独,守心明性。”

元卿尘神色复杂地看着元令仪,他早已猜到周帝的种种用意,他怕元家顷刻之间阖族覆灭,可也不甘心一双儿女就这样给皇家做了棋子,英国公府就这样给周帝做了棋子。

“祖母、父亲、母亲,不必担心我,入宫后我会谨记本分,护好自身。”元令仪挺直了身子,神色肃穆,“我们元家,不能做乱臣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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