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悉灭

可怜天地枯荣,金殿魂来鬼吼。

元令仪茫然地站在太子身后,双眼好似枯井一般,迷茫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昔日意气风发的裴侯爷,如牲畜一般被踩住手脚,重重地摔在洁白的砖地上。

行刑太监一棍一棍狠狠地砸在裴静之腰下,血肉糜烂,筋骨寸断。

君不见满川红叶,尽是离人眼中血。

元令仪眼神空洞,直到血肉迸溅到脸上才回过神来,她不禁向后退去,却被高照猛然拽住手腕。

“别怕。”高照声音黯然嘶哑,“别怕。”

元令仪不禁侧头,高照如玉的面庞上斑斑血迹,却仍是一如往常的眉目温润,沉静地注视着死不瞑目的裴静之,好似惨死之人与他毫无干系。

“陛下,儿臣与元小姐监刑完毕,特此复命。”

周帝居高临下地来回端详高照与元令仪,似乎要从两人天衣无缝的面皮下看到丝缕异样,片刻后突然自嘲般的嗤笑一声,“都散了吧。”

小内监鱼贯而出,利索地打开殿门,韩合吾将丛莽背了起来,一把推开围着的侍者,头也不回地走出奉天殿。

朔风绕殿,吹不散一殿的血腥,亦疏解不了少女心头的阴郁。

元令仪失魂落魄地立在奉天殿上,背脊笔直,双眼空洞地盯着眼前的汉白玉阶,恭送周帝退朝,她只觉得寒风彻骨,如坠冰窟。

元令仪被浑身是血的元卿尘拉住,慢慢向宫外走去,直到坐上了马车,她才如梦初醒般地微微一震,猝不及防地窥见小窗外耸立的宫墙,血色翻涌,毛骨悚然。

白烛节节骨生花,香火燎燎吞纸钱。

元令仪笔直地跪在装着元暨甯衣冠的空棺前,纤细的手指颤抖着将纸钱扔入火中,看似平静地说道,“我没有错。”

元卿尘笔直地站在元令仪面前,俯视着自己养育十八年的长女,满是老茧的手轻轻地摸着她的头,颤声道,“为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可是你不该算计了丛莽的性命,来给你兄长复仇。”

“复仇?”元令仪声音戚戚然,“幕后之人安然无恙,何来的复仇?陛下今日为何非要当庭杖毙裴静之,分明就是为了保下太子。舐犊情深,当真是感人肺腑。”

周帝今日杀裴静之一人,并未夺裴氏爵位,当今太后、皇后皆是裴氏女,裴家老太爷尚在,裴家子侄无数,裴知珒明年依旧是尊贵的太子正妃,裴家明日便能捧出第二个勇毅侯,高照仍是坐拥二十万辽东大军的东宫太子。

“你可知陛下为何不宣太医医治丛莽,又为何要你和太子共同监刑?”

“不过是为了敲打。警告元家不要自作聪明,警告太子不要再对元家下手。”元令仪猛地抬头瞋目道,“今日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哪个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就算勾结敖鲁的不是太子,可害死兄长、残杀三万龙血军的必然就是太子!”

元卿尘紧了紧发干的嗓子,慢慢地闭上眼睛,不敢去看空着的棺椁,也不敢去看悲痛愤恨的元令仪。他太清楚当今这位陛下的手段,今日没有发作,不代表明日没有杀招。

今日大殿之上,元家父女清楚,顾公权清楚,太子一党清楚,周帝更是清楚不过,根本没有元暨甯的亲笔手札。

元卿尘再清楚不过,那不过是精通翰墨的元令仪刻意仿写的赝品,被温了了的回春妙手放入丛莽腹中。

黑水道如今犹如人间炼狱一般,黑山白水间尽是焦尸枯骨,龙血军血肉焚尽,掩埋于北境三尺琼芳之下。天寒地冻中万万具尸骨皆不是飒沓流星的元家儿郎,却又都是浩烈铮铮的元家儿郎。

七旬老人千里奔袭,声声泣血地要为龙血军昭雪,拿出的证据却不过是几封捕风捉影的书信,凭这些又如何撼动权势滔天的幕后元凶。

既要报仇,那就莫回头。

血溅魂灭金銮殿,招魂千里白骨地。

元卿尘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神色悲恸地终勉强说道,“丛莽,是你韩世伯的父亲。”

跳跃的火舌灼伤了少女的指尖,元令仪错愕地看向元卿尘,昏暗的灵堂似有凶兽隐匿,素白香烛火光闪烁明灭,似有无数双隐匿的眼睛在窥视她的的煎熬。

元卿尘走出灵堂,见元家人戚戚哀哀地跪了一地,嘶哑地说道,“闭门谢客。”

元令微经历了这几天的事,只觉得心里空空的,她望着长姐跪坐的背影难过心疼。

丛莽年纪大了,马不停蹄地从挹娄赶到阆京,若是腹中藏着证据,怕不是早就一命呜呼了。

元卿尘出宫后,一进家门便令所有人不得进入灵堂,拘着元令仪密谈,恐怕是在责备元令仪做了这场死谏的始作俑者。

元令微看向旁边与自己九分相似的元暨麟,只见他倦容满面,双眼猩红。

她不禁弱弱地悄声问道,“兄长,此番还要再离开吗?”

元暨麟抬眸看向她,一言不答。

元令微的丝毫不意外他的反应,可是小小的心还是飘飘荡荡地沉入渊底。

“主公!”元一仁急急地追上元卿尘,“韩颂公子叫人传信来说,宫中连颁三道圣旨。其中一道八百里加急送至挹娄,封二小姐为龙血军少将军,三万静塞军编入龙血军。”元一仁稍顿了一下,“裴家军改军号为狮宿卫,编入龙血军。”

元卿尘脸色陡然一变,沉声问道,“第二道呢?”

“勇毅侯府通敌叛国,抄没阖族家产,裴姓男子全部问斩,女子没入教坊司,三族之外流放岭南。”

元卿尘眉头紧蹙,面色紧绷,“第三道呢?”

“何晓现在携圣旨在府门口,称要先宣一道口谕。”元一仁面色凝重,眼中尽是担忧。

元卿尘眼底透着不安,长长地叹出一口气,随即转身,昂首阔步地向府门走去。

元令仪微微侧头看向父亲头也不回地去接旨,眼中闪着冷冽的光,好似北境沾血的屠刀。她缓缓闭上双眼端正跪好,祈祷兄长英灵在上,保佑元家平安喜乐,诸事顺遂。

问菩萨为何倒坐,叹众生不肯回头,

何晓向元卿尘略一行礼,“英国公,咱家此行是为宣旨,不便行礼,请担待。世子年少英豪,战死沙场,是为国牺牲,乃大英雄,还请国公节哀。”

元卿尘谢过何晓,跪下行礼接口谕。

“宣英国公及长女、三女即刻入宫。”何晓尖锐的声音似锥,直直扎入元卿尘心口。

元卿尘眼前一黑,险些一头栽倒,何晓赶紧扶起他,在他耳边飞速轻声道,“陛下要我来宣旨用意颇深,此行我带了两道圣旨,待国公爷返回择一而宣。国公爷当已知晓前两道圣旨,恩宠过盛,犹如厝火积薪,请国公爷务必小心。”

朱楼红梅埋幽径,樊笼鹦哥血犹猩。

元家父女如履薄冰地跪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周帝一身素白道袍蹲坐在元卿尘面前,俯身凑了过去,鼻尖几乎挨到元卿尘的头顶,声音冰凉却语气轻扬地说道,“朕这样做,你可还满意?”

元令仪心头一颤,双手不自觉地攥紧,心中不断地盘算着。

元令微将头埋得更低,心中十分惊恐,她不明白周帝为何要这样与元卿尘问话。

“臣不敢。”元卿尘平静地说道,“天家恩重,臣及子女皆是陛下奴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臣感激涕零。”

“哦?”周帝脸色微沉,“你是觉得朕偏袒了自己的儿子?”

“微臣不敢!殿下贤德,绝不会参与到裴氏通敌叛国一案中。”

“不会吗?”周帝倏然朗声道,“朕怎么觉得他并不贤德,更肖似他那嚣张跋扈的外祖父呢?”

“裴斯是裴斯,太子乃孝敬端慈庄惠顺天仁圣肃皇后所出,先皇后虽是裴氏女,却并非裴端亲生。先皇后薨逝后,太子由当今中宫娘娘抚养,娘娘乃裴氏四房长女,母仪天下,陛下千古明君,太子一言一行得陛下教导,品德高洁,睿智超群,更似陛下。”

“你从前绝不会与朕说这样的话。”周帝惋惜地说道,“朕以为你会和朕一样……认为那个死女人的谥号皆是反讽呢?”周帝没有继续说下去,目光沉沉地望向元卿尘的两个女儿,“你们两个站起来说话。”

元令微见周帝没有让父亲起身,正犹疑不定,却见元令仪已经得体地起身,遂即跟着起来。

周帝走到元令微面前,漆黑的眸子里柔光浮动,细细地打量她。而这目光却令元令微毛骨悚然,好似把她的一丝一毫都要察看得仔细,描摹皮肉,写意骨血。

周帝声音好似平常,郎朗说道,“予安,你将长女教养得极好,这三女却差了一些。”

元卿尘闻言一颤,却听元令仪不紧不慢地答到,“陛下,臣女自幼养在祖母及母亲身边,长女教养以闺秀风范为佳,幼妹自小至东极学社求学,乃当朝第一奇女子长遥夫人唯一弟子,得夫人真传,颖悟绝伦,性子豁达,自是与臣女不同。”

周帝听后不禁一笑,“朕当真是喜爱极了你的女儿。”

元令仪面上依旧是无可挑剔的柔顺恭敬,心弦却是越绷越紧,一触即断。

“你来说说,当年裴氏害得你外祖苏氏阖族覆灭,如今大仇得报,你是如何想的?”

元令仪复又行礼,“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朕当真是喜爱极了你的女儿!”周帝突然哂笑一声说道,“你知道的,朕待你真心一如当年,经久不变,绝不会骗你。”说罢,大步流星地走到元卿尘面前,用力地将元卿尘生生拉起,“回去听旨吧。”

父女三人默默向后退去,周帝似猛然想起什么一般,突然说道,“对了!你这三女与次子,当真神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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