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执炬

万山载雪,袅袅炊烟拂曜灵。

万物冬藏,杳杳雪痕梦幽人。

风雪停后,迎风楼中此时人来人往声音嘈杂,几支行商几乎占满了整个一层,一个女子步履匆匆地一边对着楼中伙计细细交代离店事宜,一边催促帮客马夫理清货物,元令微神色慌张地与她撞到了一起,急忙致歉转身进到雅间。

“长姐,掌柜说师姐早就来了,一直在一楼临窗位置喝茶。”元令微心急如焚,急得舌头差点打结,“不知何时人就不见了。”

元令仪心底乱成一团,佯装镇定道,“五信你速去学社,若是了了回去了便小心带回,我们在这里等你。”

元五信一路疾跑出了迎风楼。

阆京接连几日风雪不断,国丧时被困城内外的行商旅人俱在此时赶路,一时交逢在迎风楼内,行商、学子、官绅、剑客,鱼龙混杂。温了了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奇消失,元令微不敢细想,只觉得浑身发冷,手脚发麻。

元令仪拉过僵直的元令微,将热茶放到她的手中,轻声说道,“你不要担心,楼内人员众多,光天化日之下,她不会有事的,兴许是回学社取什么物件。”

“郑四海,你到楼下再打听打听,看是否有人注意到师姐呢!”元令微忐忑不安地说道。

“敢问,可是英国公府的贵人?”一道明媚轻快的女子声音响起,来者正是方才与元令微迎面撞到一起的女子。

元令仪看向元九健,略一点头,元九健便迎了上去问道,“何事?”

“小人张宓福,是大古刺的行商,刚刚不慎与这位小哥撞到一起,拾到了这个。”言罢,双手递上一块英国公府的令牌。

元令微摸了摸自己的袖袋,果然空空如也,小心接过令牌,不住地道谢。

张宓福笑声朗朗,眼神在元令仪与元令微间来回打量。

哪里有什么小哥,分明就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

适才在楼梯之上,张宓福见元令微一个小姑娘神色慌张又衣着华贵,便起了些心思,漫不经心地撞了上去,一个顺手就拿走了令牌。

果然不出所料,门庭很高,有利可图。

张宓福神情真挚,好似一个古道热肠的侠客,热忱地问道,“刚刚这位小哥神色匆忙,可是发生了要紧的事?”

元令仪面色和煦,明亮的眸子带着些许审视,柔声问道,“我们有一位好友,今日早些时辰在临窗位置喝茶,现下找不到人了,不知张掌柜可有印象?”

张宓福闻言心下偷偷一乐,面上却做思索模样,“临窗位置的客人?我家商队在迎风楼里住了好几日了,本打算今日启程,一早便在楼下收拾,且容我下去问问。”

元令微急得要跟着张宓福一同下楼,元令仪不动声色地按住了她,说道,“麻烦张掌柜了。”

“诶呀诶呀,不麻烦不麻烦。”张宓福略带谄媚地行礼下楼。

“长姐,”元令微眼眶微红地看着元令仪,满是委屈地问道,“师姐到底去了哪里啊?”

“你不要担心,了了绝对还在迎风楼中,何人能在东极山下不声不响地掳走温祭酒的女儿。了了不是一般的客人,纵使今日楼中客人繁多,伙计掌柜再忙,也绝对不会丝毫注意不到她的动向,”元令仪声如冷玉相击,“肯定是有人向掌柜刻意交代过,我们且等着吧。”

元令微听完,更是心如火烧,“那这人要做什么啊?会不会伤到师姐。”

元令仪轻轻地摇了摇头,素手拍了拍元令微毛茸茸的头顶,“先等等看张掌柜吧。”

张宓福不消一炷香的时间便回到了雅间,“贵人说的可是一位年轻姑娘?”

元令微猛地起身,急急地点头说道,“是一位姑娘。”

张宓福继续说道,“我们今日确实看到一位姑娘在临窗的位置,应该是在等什么人,后来一位侍卫打扮的男子将她请走了。”

元令仪狐疑道,“请走的?”

“是,据说那侍卫看上去所属府邸应该是不低,随身配两柄长刀。那人与姑娘聊了几句后才将人请走,看着很是尊重姑娘。”

温了了出身东极学社,确实是认识不少出门带护卫的子弟,但是带双刀的侍卫会是哪个府邸的?

元令微拧着眉头冥思苦想,猛然想起一个人,倏然间,惊惧攫住全身。

张宓福见元令微脸色突变,心道不妙,直言楼下有事告辞。

元九健闪身将门关上,元令微喉咙微动,“长姐,会不会是太子?”

元令仪只觉得瞬间汗毛竖立,呼吸急促,不自觉地攥紧双手。

英国公府与东极学社交往甚久,京中无人不知,太子若是因为元家迁怒温了了,也非全无可能,倘若真是如此,阆京城中盛传空谷幽兰的太子,心胸与格局未免太过狭隘。

两道叩门之声骤然响起,郑四海与元五信推门而入,元五信沉声说道,“主子,温姑娘并未返回学社。”

元令仪眼神凝霜,冷声说道,“刚刚已经推测出了了去了哪里。”

郑四海疑惑道,“哪里?”

元令仪冷冷吐出两字,“东宫。”

郑四海怔愣一下,“大小姐,小人刚看见了太子近卫李馥,虽未见太子车驾,但他与太子从未分离。 ”

元令微急急追问道,“你遇见了太子近卫?在哪里遇见的?”

“就在这迎风楼中。”郑四海快速答道。

元令微夺门而出,直奔着楼下忙碌的张宓福而去,厉声问道,“这楼中可有贵人在?”

“您不就是贵人吗?”张宓福满脸慌乱,生怕一时起意的设计铺谋,害得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再丢了性命。

“我说的是除了我们以外的贵人!”元令微瞋目怒视,紧紧地拉住张宓福。

张宓福努力回想着今天一波又一波的客人,能被英国公府称得上是贵人的,怕是皇亲国戚了,此时她心如杆秤,飞速地衡量得失。

“您听我说,今日往来客人甚多,除您以外也确实有很多高门子弟入店,您问我,不如去问问江掌柜啊。”张宓福飞快答道,不着痕迹地向后退去。

郑四海闪到张宓福身后,悄然将匕首抵住她的后腰,阴森森地附耳说道,“请你随我们上楼一趟,烹茶慢谈。”

郑四海尚未迈出半步,商队众人便围了上来,几个刀客阴狠地盯着郑四海,手已经握在了刀把上。

元令仪未曾料到一个行商队伍竟有胆量与京中权贵对峙,可那又怎样。

不过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元令仪缓缓上前,朱唇轻启,声音如丝如缕,“我本不欲为难你,只是想寻回我的朋友。我知道是你设计偷了令牌,想要与英国公府搭上关系,你放心,多少利我都可以许你。”

元令仪魅惑的声音萦绕在张宓福耳畔,“同样的,英国公府也可以保你一世平安,不被楼中的其他权贵侵扰。”

张宓福嘴角抽搐,那人既然把温了了带走,最差也是可以与英国公分庭抗礼的权贵,这下当真是搬起石头,狠狠砸了自己的脚。

张宓福示意手下退后,掩袖擦掉额间的冷汗,勉强堆起丝丝笑意,心有余悸地说道,“上楼,上楼。”

活火烹活水,茶烟掩清欢。

元令仪端坐在上首位置,莹白剔透的指尖缓缓将一杯清茶推向对面,一言不发,目光幽幽地凝视张宓福。

张宓福不敢直视元令仪,好似千斤巨石压在肩上,心中却还在不断盘算。

郑四海大马金刀地坐在张宓福身旁,魁梧的身形将她牢牢罩住,黝黑粗糙的大手不住摩挲腰间的长刀,轻哼一声,冷冷说道,“算计再多,也得当下活着才能得利。”

张宓福面容拧成一团,努力翘起嘴角,浅浅的梨涡装不得一丝真情实意,无可奈何地说道,“贵人啊,您为难我也没有用,我的人只是看到那个侍卫将温姑娘带上了楼,这迎风楼屹立百年,建的是精巧绝妙,前几日我们商队里一个疯子在楼中莫名走失,最后还是江掌柜将人寻到。”

元令微记得温即仙曾经说过,迎风楼建于前朝诸侯乱战之时,本是用作贵族避难所用,楼内密道暗室交错,本朝迎风楼商用之后,此类秘辛便不再流传。

元令仪微微抬眸看向元令微,只见元令微略一颔首,甩手将令牌抛给元九健,他利索接住旋身出了雅间。

“贵人,我可以走了吧?”张宓福渴望乘上英国公府的东风,但也深知此时此刻该是远离飓风中心。

“不急。”元令仪徐徐吐出一口浊气,“今日,没有人可以从迎风楼离开。”

不消片刻,楼下传来一阵嘈杂喧哗,几声高昂呵斥之后,骤然宁静,暗藏狂澜。

元九健提着面如死灰的江掌柜进了雅间,一把将人摔在地上,“大小姐,广洋卫已将迎风楼团团围住,小的用命作保,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郑四海不疾不徐地走到江掌柜跟前,俯身扫了一眼,猛地将刀鞘砸向江掌柜的手掌,白净暄软的招财手顿时血肉模糊。

元令仪声音冷冽如水,“江掌柜,我现在已经没有耐心与你继续耗下去了,温了了在哪?”

“小人已经说过了,确实不知。”江掌柜痛得冷汗直流,哆哆嗦嗦地嚎叫着。

“你若不说,我便烧了这楼。”元令仪坐在逆光之中,水汽氤氲,明明是玉面菩萨的模样,此刻却是神情阴鸷,好似骨山尸海中的罗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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