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借势

沉水瘦香浮无踪,软玉**断人肠。

郑四海右手抽刀,左手拎起江掌柜大步流星地出了房门,于回廊处立住,朗声说道,“我乃广洋卫郑四海,本无意叨扰各位,只是英国公府一重要之人在楼中走失,事关重大,不得不围楼探寻。一日不得便封一日,两日不得便封两日,若是三日仍是不得,只能请各位屈尊到昭狱住住,方便我等拆楼寻人了!”

楼内顿时一阵哗然,几个气性大的更是大声叫嚣,郑四海冷眼看着,嗤笑一声,猛地将江掌柜朝那几人的方向扔了下去。

江掌柜砸得几人哀嚎连连,其余人等顿时噤声,生怕多说一句,下一个挨刀子的就是自己。

“广洋卫也未免太过嚣张!”卢虞霖倏然推门而出,凛然怒道,“一个小小千总就敢围楼封户,谁给你的权利如此放肆!”

元令微闻声便知是谁,卢虞霖是吏部侍郎之子,国子监官生学子,酷爱到东极学社清谈论道,常常一番高谈阔论的模样,却是半天说不出个是非彼此,若不是有个好出身,国子监早就遣他回府了。

元令微冷着一张脸走到郑四海身旁,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轻描淡写地说道,“卢虞霖,广洋卫受中军都督府管辖,护卫阆京,留守中卫乃是圣上的旨意,妄议朝政,不敬陛下,此乃大不敬之罪。”

元令微声音如碎雨击玉般泠泠动听,声声穿过雕梁画栋,使人过耳不忘。

“你……你……你胡说,我才没有不敬陛下。”卢虞霖急得舌头打结,“我说的是你英国公府,是你广洋卫!”

元令微懒得理他,对着楼中众人说道,“诸位,英国公府一义士今日在楼中无故失踪,此人医术之精湛,得大相国寺慧衍大师赞宛如华佗再世,扁鹊重生。今日,他本是要一路北行,行医救人,祛万民秽疾,攒功德销罪业,为我大周万代昌盛祈福。”

元令微声音突然肃穆,“可如今有贼人宵小因一己之私,竟意图扣押义士,不顾北境寒灾肆虐,欲断北境万民生路,毁我大周积业福祉,恶意满贯,其罪当诛!”

元令微环视四周,声音高亢激昂,“诸君与我皆是大周子民,或许终了一生都不会踏入北境,但如今的北境一脉,冰封千亩良田,雪埋牲畜牛羊,万万同胞此时饥寒交迫,北上之路遍地饿殍冻死骨!我,元氏暨麟,英国公次子,请各位兄弟姐妹帮帮我,帮帮义士,救北境万民于水火!”元令微双眼含泪地匍匐跪拜在众人面前。

元令微一阵真假参半的言论将卢虞霖直接给看傻了,此刻迎风楼中多数为贩夫走卒,历苦受难,元令微这话说得动情入理,百余人群情激愤,叫喊着要营救义士,严惩恶徒。

此番鼓舞策动,堪称是妖言惑众的典范。

元五信有条不紊地指挥广洋卫带着众人在迎风楼中破墙掘地,一副挖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到的架势。只是这阵仗,不知道的怕是会以为在抄家。

冷雪浮光伴新梅,茶鼎灼成碧凝烟。

温了了此时面色惨白,冷汗四溢,怯生生地拔掉最后一根金针,低垂双眼,不敢看上位的高照。

“他何时能醒?”高照声音温润,仿佛丝毫没有受到楼中激昂躁动的影响。

“一炷香内便会苏醒,”温了了颤抖着将针灸药具收好,慌乱地站起身,“请殿下送我回去,元二公子不知道我是来救人的,定然是误会了才会如此大肆寻我。”

“不急,”高照神情和煦,亲自倒了杯茶递给温了了,“二哥此次突然发病,多亏了了姑娘出手相救,本宫感激不尽。”

温了了连忙接过茶杯,茶室温热,满屋弥漫的茶香催得她愈加焦躁,“民女愧不敢当。殿下,可否让李侍卫送我回去。”

高照眉眼清明,低头慢饮清茶,不发一言。

温了了的心终是被芝兰玉树的太子提到了嗓子眼,她悄悄地打量茶室,仅有一道极为隐秘的暗门可以出入,全屋无窗却可以畅通空气,建造之人必定是个机巧大家。

密室外众人同仇敌忾地拆楼,卢虞霖被人嫌弃得只能和同伴躲到元令仪的雅间,双方各占东西两侧。

元家姐妹沉默不语,卢虞霖本就聒噪的性子此刻被强行噤声,满脸郁闷。反倒是他的同伴虽然衣着普通,但面如冠玉,高鼻薄唇,眼眸灿如寒星,举手投足之间却是难得的沉稳。

元五信匆匆附耳到元令仪耳边,元令仪脸色一变,勉强稳住心神,低声问道“可有安排人手守好尸体?”

“大小姐放心,已经将刀客尽数请离,俱是广洋卫好手留守。”

卢虞霖一脸的惊诧,“你们打死人了?!”

与卢虞霖同行的男子略一思忖,犹疑道,“发生了何事?”

元令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只觉得好似在哪里见过,此时脑中思绪过多,属实是想不起来。

元令微眼中满是惊恐,与方才回廊之上呼吁众人的神气模样判若两人。

“不是了了。”元令仪柔声说道,“在密道内发现了一具尸体,是个男子。先去问问各个掌柜可有同行之人失踪,叫人去认尸。”

元九健急急地走到元令仪与元令微中间,小声说道,“楼中发现几间密室,有几个世家子弟在吸食乌香和寒食散,破墙之时他们正在兴头上,解了衣裳在行苟且之事。”

元令仪一脸嫌恶,元令微目瞪口呆。

周帝求仙问道已久,服食金丹药丸,但尤为厌恶臣子揣测帝君行为,严防朝臣琢磨成仙之道,早年间便严禁官员、士子服用乌香、寒食散等极乐之物。

迎风楼掌柜借东极山之势,远离阆京城监管,却又有无数名门贵子来往,以此招揽纨绔吸食禁品。

当真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唯独缺了本命长久。

元令仪冷声说道,“叫人捆了,继续寻了了。”

卢虞霖偷耳听到元九健所言,陡然拔高声量,“这不得请府尹大人至此吗?”

元令微圆目怒嗔,“闭嘴!”

卢虞霖几次三番被元令微轻视,怒从心中起,转头对同伴说道,“殿下,他们目无王法!”

元令仪登时一惊,猛然想起,眼前眸若灿星的少年郎正是当今五皇子,自己的表哥,高昱。

元令微瞬时也猜到了高昱的身份,又惊又喜地看着他,却见高昱面上一脸沉静,无任何变化。

高昱自苏氏覆灭之日起,便被周帝厌弃,生母纯贵妃苏也媞畏罪**,外祖滔天大罪。

一个小小的孩子在宫中由宫人抚养长大,隔着巍峨的宫墙,唯一的亲人苏昕意至多是送些衣物吃食,却被先太后狠厉斥责,严禁私相授受。十五年弹指太息,亲人再见,却是互不相识。

高昱拿过一个橘子,修长的手指伤痕累累,老茧丛丛。他缓缓将橘子剥好放至卢虞霖手中,轻声说道,“你最爱的,吃吧。”

卢虞霖无奈地撇了嘴,大口吞下一瓣橘子,甘甜如蜜,汁水丰盈。

高昱掏出帕子仔仔细细地将手指一根一根擦干净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端正直视元令仪,“元大小姐,久仰大名。”

元令仪只觉得喉咙被一团棉花死死堵住,胸口涩然惆怅,见到了母亲心心念念了十五年的人,此时竟是难发一言。

“二公子,幸会。”高昱神情淡淡的,没有丝毫起伏。

元令微见长姐面容难过,一时竟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高昱冠冕堂皇的问好。

雅间重归寂静,沸水噗噜声起,不知是将谁的心肝置于其中熬煮,枉然悲喜摧断肠。

“找到了!”元九健推门而入,气喘吁吁地说道,“找到温姑娘了!”

元令微跟着元九健快步冲了出去,卢虞霖亦步亦趋地凑上前去,雅间内,元令仪与高昱面面相觑,徒生一室的涩然。

“听闻表兄噩耗,我本想着去吊唁,但是英国公府闭门谢客,只能在门外凭吊三分,聊表哀思。”高昱语调凉薄,声音很沉,眉眼如冰川般肃杀,清俊的脸半隐在热气之下,所言字字句句皆令元令仪心中惊起波澜。

“五殿下怎得出宫了?”元令仪压下心头的关切,佯装淡然问道。

高昱嘴角勾起一丝若隐若无的苦笑,“太后薨逝当天,我到慈宁宫迟了,陛下斥责我无孝无悌,将我赶出宫了。”

元令仪闻言再难掩关切,“为何不到英国公府?母亲日日都在惦念你。”

高昱抬眸,眼中尽是苦涩,声音似从苦海涤荡而来,“我知姨母心意,可英国公府如日中天,我虽遭圣上厌弃,但也是一个皇子,交往过甚,恐遭灾祸。”

宫墙内,四方天,九天阊阖开宫殿,世人只知富贵迷人眼,又有谁知道铅华珠玑之下满是腌臜阴私。

元令仪心下了然,哪里是他不孝不悌,裴苏两家血海深仇,苏也媞死后,周帝将他丢在北五所不闻不问十五年,看他衣着便知他这些年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当朝皇子,无人照拂,无师关照,人人可欺。他住在最偏远的北五所,不会有人特意告知他太后薨逝的消息,如何能及时赶到慈宁宫。周帝气郁,怕是将他当作那个倒霉的撒气筒了。

“还未恭喜大小姐喜得良缘。”高昱眼神晦暗,周身疏离再起,仿佛刚才卸下防备直言愤懑的人不是他。

元令仪心中苦涩,她记得母亲多年前叨念过,姨母曾有意为她与高昱定下婚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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