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迟坐在禅室暗想,自己和裴祐之在江南养了朝安十余年,他一直平安康健,怎么回了长安不到三年就弱的跟纸糊似的,动不动就晕倒!
可见,朝安在长安是受了委屈的!
他手捻佛珠,越想越气,最后将佛珠一甩,烦躁的在禅室里走来走去,夭寿!让他一个脾气大如牛的武将出家当和尚亏景熙帝干得上来,可又一想自己当时的承诺,他只好忍气叹息:真的,这辈子自己就欠了他们姓辛的。
在觉迟的焦急等待中,小期快马加鞭姗姗来迟!
她背着药箱连夜敲开白马寺的大门,连水都来不及喝忙问:“祈王殿下呢?”
引路的小沙弥一路带着她来到辛颂卧居的禅房。
小期放下药箱便给辛颂号脉,末了,她又扒了扒辛颂的眼皮,迷茫道:“他没事啊。”
觉迟在一旁急得团团转,见小期如此年轻又是女郎,不禁有几分看轻的意味,问道:“你这小姑娘行不行?太医院没人啦?”
小期也是个暴脾气,她恼火道:“我若不行这天下郎中就没一个敢说自己行的,你这秃驴恁的狗眼看人低!”
觉迟还未还嘴,她又呛声道:“太子殿下很是疑惑,祈王人在长安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到洛阳就昏迷不醒?”
觉迟道:“我还没问他呢,朝安跟我长到十七岁身体康健的很,甚少生病,怎么回京三年就添了这怪毛病?”
“你们对他做了什么?”二人异口同声道。
二人彼此不服,但祈王不能不救。
“你若真有看家的本事就拿出来,估计陛下还不知道祈王昏在白马寺吧。”觉迟似笑非笑的说道。
小期撸了一把刘海,寻思了一番说道:“祈王头部受过伤,兴是有些淤结需要消散,这才昏迷不醒,想让他早日醒来只能加快散淤。我有个铤而走险的办法。”
觉迟虎眉一跳,小心翼翼的问道:“最坏是什么情况?”
“昏睡至死。”小期答道。
“有多冒险?”觉迟仍是放心不下。
“鬼门十三针,你应当听过吧。”小期问道。
觉迟闻言点了点头却面沉如水,听是听过,只是这针法也太过于冒险了。
“我小时候只跟师父学过这套针法,并没有施过。”小期实话实话道。
“太子同意施针吗?”觉迟开口问道。
“太子不晓得他情况如此古怪,再请示饶是快马加鞭从长安到洛阳又是好几日下去了,祈王迟迟不醒的话,根本熬不了那么长时日。”小期说道。
觉迟目光透过窗棂落在庭院中的一枝枯枝牡丹上,当年太宗文皇帝用兵草原十八部出师不利,被异族兵将一路追赶,几乎到了弹尽粮绝之际,从长安东出洛阳,途中捡起这枝被乱马践踏的牡丹种在白马寺,不出三日枯枝生出新的枝丫,枯木逢春,绝境逢生,后太宗文皇帝果然反败为胜驱胡打掳,恢复汉家河山。
天命者天眷也,觉迟看着床榻上昏睡不醒的辛颂,想起当年陛下几乎以托孤的口吻将辛颂托付给他和裴祐之,自己托个大,好歹也算辛颂的武师父,当可以做这个主的。
“救吧。”觉迟沉声道。
“好嘞!”小期打开针袋,取针霍霍向辛颂。
辛颂不知自己已经陷入沉睡之中,只觉踏入一片虚空。
他的周身被雾气萦绕着,时不时的有几片海棠花瓣飘过来,灰蒙蒙的天空下着如星细雨。
那天是他的生辰,舅舅从山下买了一块饴糖回来,他酷爱甜食,可既然一心向佛便该有个态度,日常是不吃的,只有生辰这日才会偷偷吃上一块。
为何是偷偷呢?不能被觉迟上师看到,看到要被没收的,修行之人怎可贪恋这点儿口腹之欲。
是以,他躲在卧佛寺最偏远的角落里,那里有一棵碗口粗的海棠树,长得枝繁叶茂的,开着粉粉白白的花,觉迟上师嫌这棵树花哨,从不来这边的。
他蜷缩在树下,风吹不着,细雨淋不着,觉迟上师找不着,一切都很完美,是个值得留恋的午后。
他刚要撕开包着饴糖的油纸时,另一旁却突然传来了动静,他惊了一跳,有些心虚的将饴糖揣在袖里,做出一副参禅冥想的模样。
却未料是个小木铲子费力掘土的声音,手执木铲的小姑娘哽咽道:“这里是卧佛寺,佛祖菩萨居住的地方,当没有坏人作恶的,你安息吧。”
辛颂神色一紧,还以为附近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人命官司呢,他没有贸然走动,仍屏气凝神仔细听着那边的动静。
“愿你往生极乐,给佛祖当猫咪,这样就没有人敢欺负你了。”小姑娘哭的十分伤心,自责道,“都是我不好,保护不了你,四表姐的奴仆太多了,我们打不过她们,好在抢到了你的孩子。只是它还那么小,又没了娘亲,我养得活吗?”
辛颂不觉松了口气,原来死掉的是只猫啊,他还以为是死人呢,他最怕死人了,他几乎每年都会看到不少死人,全部因他而死,有的是为了杀他,有的是为了救他,觉迟上师让他修闭口禅,说这样能最大的化解杀戮,他一向奉为圭臬,后来他们隐居到岳州卧佛寺,杀他的人果然不见了。
虽说死掉的是一只猫咪,可被人这样在乎过,也不枉世上走一遭了。
他有心出去安慰她,却被她的哭声镇住,那太可怕了,他不会哄人。
小姑娘哭了一会儿,便自己开解了自己,抱着一只小奶猫去找菩萨帮忙,她的背影散入飘落的海棠花瓣中,他呆呆望着满天飞舞的海棠花,一片淡粉色的海棠花瓣落入他的手心,末了他都没有看清她的面容,也没了躲着觉迟上师吃饴糖的心思。
再往后的日子,他白日在佛堂默经,晚上却要被觉迟上师教拳脚功夫的,还要应付舅舅抽查功课,忙极了,觉压根就不够睡的,为了躲清静,他经常搬把摇椅卧在海棠花下眠。
偶尔也遇到过扰人清梦的人,小姑娘自从将猫埋在海棠树下后,便三五不时的来看望它,有时是给它带一朵双色野花,有时是跟故去的猫抱怨家中姊妹,开始是哭着的,后来是笑的。
他并没有在海棠树旁躲得什么清闲,十次得有八次是被她的哭声、笑声吵闹醒,被迫听了一个小小姑娘所有的心事。
后来才得知,她是寄养在外祖父家的,极少见她的爹娘。
辛颂暗叹一口气,他也是阿爹阿娘不要的孩子,唯一好点的地方是他有两个待他如同亲子的师父,一个是舅舅,一个是觉迟上师。
原来,他们都是没有爹娘愿意要的孩子啊。
二人初见是一场意外。
小姑娘将小奶猫养大了,忍不住和故去的母猫分享饲养的快乐,她将小猫装到竹篮里一路蒯上了山。
本来安静的小猫上山之后却活泼得什么似的,到处跑跳撒欢,自在至极。
终于在小姑娘和母猫倾诉的时候,小猫一个蹿蹦便跳到了海棠树上,在海棠树上玩耍一圈后,发现了在摇椅上假寐的他。
小猫被她养的十分大胆,竟然从花枝上直接跳到他怀里,骄傲的甩了甩尾巴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卧下开始打盹儿。
辛颂:“……”他的手轻轻抚摸着猫咪柔顺的毛发,抬头蓦然间发现花间处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
小姑娘绕过繁复的花枝和杂石,费劲的来到他面前,手上沾着泥土,头顶着几片花瓣,一双圆溜溜的杏眼好奇的打量着他,半晌后才开口道:“很抱歉,打扰了,不过……小猫咪很喜欢你。”
辛颂微微一笑,还未开口说话,就觉得面前之人有股说不出来的熟悉感,极为惊诧。
梦里纸墨三千,海棠花含苞待发的样子像极了枝头豆蔻,女子十五岁行及笄之礼,其后便可准拟佳期。
画面翻转,又是一个宁静的夜晚,舅舅为他授课,一本正经的吟诵:“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便是讲女子适婚出嫁。
他垂眸深思,谁会娶爱哭包呢?
“朝安,你在想什么?”舅舅出声问道,打断他的出神发呆。
“她也会嫁人吗?”他懵懂的问道。
“女子都会嫁人。”舅舅答。
“她会嫁给谁呢?”他喃喃低语。
“朝安,敛神、收心、守意。”舅舅警告道,“藏经阁里有一架梵经,你白日将它译了吧,译不完不许出佛塔。”
“是。”辛颂提笔应答,大大的墨字写的并不坚决。
三个月后,他出佛塔时,海棠花已经落了。
可她依旧等在海棠树下,见到他出佛塔喜不自胜。
她献宝似的说道:“我自学了些梵文,你日后译不完的经书可以分我一些,我帮你整理。”
辛颂内心猛然一颤,喃喃道:“皇嫂……皇嫂……”
他不知为何会在海棠花下听到她的声音?
恍惚间,他的头脑骤然发痛,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试图缓解额头这刀劈斧斫般的疼痛。
一双柔荑轻轻按在他的额间,替他揉着发疼的额头,鼻间萦绕着淡淡的海棠花香,他不知不觉酣睡过去。
“等我及笄之后就会回长安了。”良久之后,在他半睡半醒之际,一声轻叹响起,“朝安,你可不可以陪我看一场上元节烟火?”
“好。”他心底默默回道。
[狗头][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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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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