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枫山安顿

马车驶出京城,喧嚣渐远,官道两旁的景物也从规整的田舍变为起伏的丘陵,最后深入层林尽染的山麓。

秋日的枫山,名副其实,漫山遍野的枫树如火如荼,绚烂夺目,与京城那被高墙分割、充满权谋算计的压抑景象截然不同。

空气变得清冽,带着草木与泥土的芬芳,吸入肺中,竟让陆昭华那常年被汤药浸润、总觉滞涩的胸腔,感到了一丝久违的舒畅。

她微微掀开车帘,任由带着凉意的山风拂过面颊,望着车外飞速掠过的如火枫林,沉寂已久的心湖,似乎也被这浓烈而纯粹的色彩,投下了一颗微小的石子,漾开了一圈极淡的涟漪。

原来,离开那座牢笼,天地竟是这般广阔。

枫山别院坐落在半山腰一处相对平坦的谷地,背倚峭壁,前临一条清澈见底的山涧。

院墙是就地取材的青石垒砌,爬满了苍翠的常春藤,显得古朴而幽静。

与太子府的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相比,这里更像是一处隐士的居所,低调,却自有一股融入山水的灵气。

车驾抵达时,别院留守的仆役早已得到消息,在门外恭候。

人数不多,约莫十余人,皆是些老实本分、年纪稍长的家生奴仆,为首的是一位姓何的老苍头和他的婆娘何嬷嬷。

“老奴(奴婢)恭迎太子妃娘娘。”众人跪地行礼,神色间带着恭敬,也有一丝对新主人的好奇与些许不安。

陆昭华在邻香的搀扶下下车,目光温和地扫过众人,虚抬了抬手:“都起来吧。

日后在此处静养,还需诸位尽心。”

她的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让原本有些忐忑的仆役们心下稍安。

在何老苍头夫妇的引导下,陆昭华步入别院。

院内格局简洁,正房、东西厢房、后罩房一应俱全,虽不奢华,但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应用具虽半旧,却保养得宜。

庭院中植有几株高大的古枫,此时红叶翩跹,洒下一地斑斓。

角落有一口小小的活水池,养着几尾锦鲤,潺潺水声更添幽静。

“此处甚好。”陆昭华轻轻颔首,对这处远离是非的栖身之所,感到一丝真正的满意。

安顿下来的第一件事,便是重新规划生活。

陆昭华带来的心腹人手不多,除了邻香,还有两个沉稳的二等丫鬟并几个粗使婆子。

她将带来的箱笼物资清点入库,药材单独辟出一间净室存放,由邻香亲自掌管。

日常用度,也一应由邻香与何嬷嬷对接,力求简洁,避免不必要的浪费和外界窥探。

她带来的太医姓孙,是药王谷主推荐的弟子,医术精湛,且口风极严。

陆昭华安排他住在东厢,方便随时诊脉,也让他有空时可以研究这山中的草药。

接下来的几日,陆昭华的生活节奏陡然慢了下来。

不再需要每日晨昏定省,不再需要应对太子府复杂的人情往来,更无需时刻揣度萧景玄的心思。

她每日睡到自然醒,按时服用孙太医调整后的汤药,然后在邻香的陪伴下,于院中散步,或是在枫林间的青石小径上慢慢行走。

山间的空气纯净,富含草木精气,对她这受损的肺腑确有裨益。

几日下来,她咳喘的次数明显减少,夜里也能睡得安稳些,苍白的脸上甚至隐约透出了一丝极淡的血色。

闲暇时,她便坐在窗下看书,或是继续做些针线。

不再是绣那些繁复的宫花图样,而是些简单的、实用的衣物,甚至开始尝试辨认孙太医采回来的草药,学习一些粗浅的药理知识。

她像一块干涸了太久的土地,贪婪地吸收着这山间自由的空气与宁静的时光,缓慢地修复着身体与心灵的双重创伤。

然而,她也并未完全沉溺于此。

暗中经营、积蓄力量的计划,早已在她心中勾勒出雏形。

这日,她召来了何老苍头。

“何伯,你在此处多年,对枫山及周边情况想必熟悉。”陆昭华语气平和,如同闲话家常,“我需静养,日常用度虽力求简朴,但也需有些稳定的来源。你可知这附近,可有合适的、不出挑的田庄、山林,或是……一些可靠的小生意门路?”

何老苍头是个实诚人,虽不解太子妃为何问及这些,但还是仔细想了想,回道:“回娘娘,这枫山一带,地不算肥,多是些坡地林地,产出有限。附近倒是有几个小村落,村民多以采药、打猎、种些山货为生。

若说生意……山下的枫林镇每月有集市,附近的山民会拿些山货、皮毛去换些盐铁布匹。老奴听说,镇上有家‘百草堂’收购药材,价格还算公道。”

陆昭华默默记下。

“百草堂”,收购药材……这倒是个不错的切入点。

药王谷的经历让她对药材价值有着远超常人的认知,若能暗中经营药材生意,不仅能为日后积累资金,更能编织一张属于自己的信息网络。

“嗯,我知道了。有劳何伯。”她并未多言,只是赏了何老苍头一些银钱,让他退下。

有些事,需得循序渐进,寻找可靠的执行之人,更是急不得。

又过了几日,天气晴好,陆昭华在邻香的陪伴下,沿着山涧往深处走了走。

越往里,林木愈见幽深,人迹罕至,只有鸟鸣啾啾,流水潺潺。

行至一处溪流转弯的缓坡,陆昭华忽然停下脚步,目光被坡上一丛长势奇特的紫色小花吸引。

那花形似铃铛,色泽莹紫,在阳光下泛着丝绒般的光泽。

“孙太医前日提及的‘紫玉铃’……可是此物?”她有些不确定地低语。

据孙太医说,此花有宁心安神之效,但极为罕见。

她示意邻香在原地等候,自己提起裙摆,小心翼翼地走上缓坡,想要近前确认。

就在她弯腰,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紫色花瓣时,身旁茂密的灌木丛中,突然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压抑的闷哼声!

陆昭华动作一僵,警惕地直起身,望向那片灌木。

邻香也听到了动静,立刻紧张地跑上前,护在陆昭华身前,低喝道:“谁在那里?!”

灌木丛晃动了几下,再无动静,只有一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随风飘了过来。

陆昭华眉头微蹙。

她示意邻香稍安勿躁,自己则上前一步,拨开了浓密的枝叶。

下一刻,她呼吸一滞。

灌木丛后,一个身着破烂青衣的少年蜷缩在那里,似乎昏迷了过去。

他脸上沾满污泥与血渍,看不清具体容貌,但紧抿的薄唇和流畅的下颌线条,仍能看出年纪不大。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即便昏迷,手中仍紧紧握着一柄样式古朴、沾着暗红血迹的长剑。

而他身下的草地,已被洇湿了一小片暗红。

是个受伤的人,而且,似乎身份不凡,或者……招惹了麻烦。

“太子妃!”邻香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想拉陆昭华离开,“此人来历不明,还带着凶器,我们快走吧!”

陆昭华却没有动。

她的目光,落在少年因为侧躺而微微露出的半边脸颊和眉眼上。

尽管污秽不堪,但那眉骨的形状,那鼻梁的线条……竟让她产生了一种莫名的、诡异的熟悉感。

像谁?

电光火石间,一个身影猛地撞入她的脑海——萧景玄!

这少年的骨相轮廓,竟与萧景玄有五六分相似!只是更加年轻,线条更显冷硬锐利,少了那份浸淫权力多年的矜贵与疏离,多了几分野性与……脆弱。

心脏,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一个与当朝太子容貌相似的、身受重伤、手持利剑的少年,突然出现在这远离京城的枫山深处……

这绝非巧合。

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开始翻涌,她隐约记起,似乎确实有这么一位流落在外、命运多舛的皇子……难道……

各种念头在脑海中飞速闪过。

救,还是不救?

救,可能带来未知的风险,甚至杀身之祸。

不救,他很可能就此无声无息地死在这荒山野岭。

几乎只在瞬间,陆昭华便做出了决定。

“邻香,”她声音低沉却异常冷静,“去叫何伯带两个可靠的人过来,再让孙太医准备好伤药和净室。要快,动静小些。”

“太子妃!您……”邻香惊愕。

“快去!”陆昭华语气不容置疑,目光却始终未曾离开那昏迷的少年,“此人,我必须救。”

或许,这是命运给她递来的一把钥匙,一把可能搅动未来格局、甚至改变她自身命运的钥匙。

风险与机遇并存。

而她,已无所畏惧。

邻香见她态度坚决,不敢再劝,只得咬牙,提起裙摆,飞快地朝别院跑去。

陆昭华蹲下身,试探了一下少年的鼻息,虽然微弱,但尚存。

她取出自己的绢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脸颊上较为干净处的血污,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指尖传来的皮肤触感冰冷,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韧劲。

随着污迹被擦去,那与萧景玄相似的眉眼愈发清晰,但也更能看出两者的不同。

萧景玄是精心雕琢的美玉,雍容华贵;而这少年,则像是未经打磨的玄铁,冷峻而坚韧,即便昏迷,眉宇间也凝着一股化不开的戾气与警惕。

他究竟是谁?

陆昭华看着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心中充满了疑问,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触及命运齿轮的悸动。

山风拂过,吹动她素雅的衣袂与少年散落的黑发。

枫叶翩跹而下,无声地覆盖在少年染血的衣襟上。

在这幽静的山谷中,一场意外的相遇,即将悄然改变许多人的命运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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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她拒当垫脚石
连载中满陇桂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