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片混沌,身旁是一片漆黑。穆归衡等待许久,仍然没有看到熟悉的画面。
环顾四周,耳畔唯余寂静。
等等,环顾四周?
他为什么能环顾四周?
以往进入观测之梦时,他不是每次都被困在一个固定的视角内么?这次为什么有所不同?
难道他还没有进入梦境?
穆归衡垂下目光,却看不见自己的身体。试着抬腿向前,竟然产生了在混沌中行走的感觉。
漆黑的长路仿佛没有尽头,他一直走到双腿发麻,才听到远处隐约传来细微而杂乱的声响。
穆归衡一步步走向声音的源头,随着距离慢慢拉近,那声音也逐渐清晰起来——是书页翻飞之声。
不是一册书,而是成千上万的书,同时被风疾速翻动的声音。
循声望去,只见远处矗立着一座书山,高得望不见尽头。
穆归衡停下脚步眺望,书山却顷刻倒塌,化为书海,翻滚着向他涌来。
“海浪”只消片刻工夫便停在他面前,仔细一看,有的书页已经古旧泛黄,有的却崭新得连墨迹都未晾干。
穆归衡努力去看书上的文字,但无论如何都看不清楚。他用力眨了眨眼,再去看时,白花花的书浪霎时化作森森白骨。
放眼望去,少说也有数百具尸体。
白骨颤动着,扭曲着,数百张嘴齐齐开口,发出同一个声音:“为什么观测不到?为什么!”
是系统的声音。
惊诧过后,穆归衡忽有一种遭人戏耍的感觉,忿忿质问道:“观测不到是何意?你倒讲讲清楚!”
系统的声音立时停住,数百具歪歪斜斜的骨尸一齐抬头,枯黑的眼洞直勾勾盯住穆归衡的双目。
“不要妄图改写宿命。”
“你无法摆脱我。”
“这个朝代注定二世而亡。”
又是这三句话,穆归衡的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你就没有别的话可说么?”他问。
骨尸们这次不再保持一致,有的呜咽,有的叹息,有的发出诡异笑声,绕梁不绝。
七八只骨手挣扎着匍匐上前,握住穆归衡的脚腕,仿佛一串白骨枷锁,难以挣脱。
“今夜再试一次……今夜再试一次……”骨尸们异口同声,以祈求的语气,“定然有结果……定然有结果!”
这是穆归衡第一次嗅到系统的恐惧情绪。
它因何而恐惧?
因为观测不到他的死亡吗?
换言之,这是不是就意味着,他还有机会改变自己被系统预言的结局呢?
激动之下,穆归衡的呼吸抑不住变得急促起来。
江御暮坐在榻边,向费红英问道:“他这是快醒了么?”
费红英搭脉探毕,摇头道:“早着呢。”
江御暮这便放了心,继续欣赏她的“杰作”。穆归衡的命门穴附近已被刺上一串异国文字,因是花体,故而更显几分神秘意味。
少倾,她忽然察觉身侧有一道目光停驻许久,抬眼望去,正对上费红英含笑的眼神。
“笑什么?有话直说。”江御暮太了解她了,只看一个表情,就能把她的心思猜个大概。
费红英深吸一口气,又重重放下肩膀,正色道:“你从前说他身上有股子侠气,我还不相信。现在看来,竟是不得不信了。”
江御暮不置可否,只道:“他不适合托生在帝王家。”
费红英踱步到江御暮身后,蒙住她的双眼问道:“说实话,你对他动心了吗?”
“没有。”江御暮答得斩钉截铁。
费红英维持着蒙眼的动作,补充道:“怜惜也算。”
这次江御暮没有即刻回答,微颤的睫毛扫过费红英的掌心,宛如另一种无声的回答。
短暂沉默过后,费红英松开手,直视着江御暮问道:“你会放他一条生路吗?”
“穆归衡必须死。”江御暮目光坚定,答得毫不迟疑。
费红英虽然早就猜到了这个答案,却仍旧难掩唏嘘。
“但是……”江御暮忽又开口,“燕识风可以活。”
“燕识风是谁?”费红英从未听她提起过。
“没谁。”江御暮垂眸道,“一个不相干的朋友罢了。”
费红英正思索着,忽又听她问起:“我让你放给穆归礼的消息,你可告诉他了么?”
“嗯,一字不落。”费红英点头道,“他没有生疑,还真相信了你曾私下求我卜卦,算出江连镜是被他王府里的内鬼放走的。我也劝过了,叫他不必抓着江连镜这颗毫无用处的废棋不放。我的劝告,穆归礼还是愿意听的。”
“那便好。”江御暮的最后一丝担忧也已解除,“从今以后,江连镜便可正大光明地出入自家院门了。”
……
是夜,江府,一只信鸽从书房窗户探出脑袋,悄然飞离。
江淮照坐在桌边,盯着信鸽飞远的方向说道:“今日席间,我没忍住对太子说了两句气话,陛下很是不悦。我本以为自己犯了个错误,没想到歪打正着,竟为你的新计划做了铺垫。”
说完又叹两句可惜,他们费心筹谋那么久,眼看就能把江御暮推上太子妃之位。却没想到太子铁了心不愿成婚,这条路从一开始就是一条死路。
江御暮坐在他对面,平静道:“祸福相依,换条路走也有好处,至少我不用在后宅、后宫虚耗太多时光。只是……”
说到一半,江御暮抬眼看向江淮照,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江淮照知道她的顾虑,温言宽慰道:“无碍,不就是把我的‘死期’提前了几年么?反正也不是真让我去送命,有费大姐的假死药在,我还能体验一番长公主当年金蝉脱壳的滋味呢。”
江御暮冲他笑笑:“嗯,那就尽快开始准备吧。”
咚咚咚,敲门声适时响起。
“爹,你找我?”门外传来江连镜的声音。
“进来吧。”江淮照整了整衣冠,摆出一副严父架子。
江连镜一进门就看到江御暮也在,隐隐觉得今晚这次谈话不太寻常。
“坐吧。”江淮照以眼神示意位置。
“是。”
江连镜乖巧坐在江御暮右边,用胳膊肘轻轻顶她一下,成功吸引来她的目光后,用口型无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江御暮没有回答,右手从桌下向右探去,在江连镜左手上写:问爹。
不过“爹”字才写了个“八”,江淮照就问他道:“你在外头的客栈住了这些日子,家里的事,可都有所耳闻吗?”
江连镜只操心一件事:“听说今日陛下有意赐婚,却被太子当众拒绝了?”
江淮照不悦一哼,唇角向下撇去:“太子又算得什么良配?还挑三拣四上了!这门亲事,我们江家还不稀得攀呢!”
江连镜一惊,尽管他打心底里认同这番话,却还是劝道:“父亲慎言!”
语毕起身去关紧窗户,一颗心怦怦直跳。奇怪,父亲平日并不是这样不谨慎的人啊,怎会不知祸从口出的道理?
江淮照似是余怒未消,接着放话道:“既然太子当众打了江府的脸,我便要当众打回去!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知道,是他穆归衡配不上我的掌上明珠!”
江连镜听得眉头紧皱,双目圆睁。完了完了,父亲这是被气疯了呀!怎么越说越往诛九族的路上偏去了!
他知道自己拦不住父亲,只能用胳膊肘一下一下地催促江御暮,让她出言规劝一番,父亲平日不是最听她的劝告了吗?
谁知江御暮也一反常态,火上浇油道:“都听父亲安排。”
江连镜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用力揉起太阳穴来。
“爹,您到底想干什么啊?”他苦着脸问。
江淮照郑重其事道:“让你姐姐比武招亲。”
“什、比武、啊?”惊骇之下,江连镜已经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了。
江淮照还不罢休,补充道:“擂台要搭在闹市,越高调越好。连镜,此事便交由你去办了。”
“爹,您先冷静冷静。”江连镜抬高声音道,“太子虽已拒绝赐婚,但陛下只说此事容后再议,并未直接收回成命。江家若在此时高调招亲,岂不是公然与陛下对着干吗?”
“是又如何?”江淮照理直气壮。
江连镜只觉一切都乱了套,难以厘清根由,不解道:“爹,当今圣上是什么脾气,您还不知道吗?容我说句不好听的,您这不就是——不就是找死吗?”
江淮照面不改色:“对,是找死。”
江连镜大为震撼,一句质疑之语刚顶到嘴边,还没发出声音,总算反应过来不对劲了。
“爹,您说的找死,不是真死吧?难道有什么别的意图?”他压低声音,试探着问。
江淮照见他终于开窍了,这才收起严肃的表情,与江御暮相视一笑。
江连镜见状长叹一声,仿佛卸下了心头千斤重担。
“哎呦,吓我这一大跳。您二位就行行好,告诉我一句实话吧,咱到底图什么呀?”
江御暮引导着问道:“如果要你避人耳目,把满满几大箱,共十二万两黄金偷运出京城,一路该如何躲开各项盘查?”
江连镜想了想,答道:“换成银票,随身携带?”
江御暮摇头:“都说要避人耳目了,你去钱庄换来这样巨额的银票,难道不引人怀疑么?”
“等等。”江连镜好像突然抓住了这个问题的关键,“十二万两黄金?”
费红英治好了太子的顽疾,所得赏金不正是十二万两吗?
“难道……你们打算用棺材避开盘查,偷偷运走那些黄金?”
江御暮对他的回答很满意,露出一个微笑。
江连镜还是不解:“即便如此,父亲也不必亲自涉险啊,就不能找几个信得过的人,佯装扶柩归乡吗?”
江淮照笑叹道:“傻孩子,这不过是个开始,后面的路啊,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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