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红英最讨厌的事就是被人搅扰清梦。
大半夜被接到安王府后,她对穆归礼没有一点好脸色,黑着脸道:“殿下做噩梦了?”路上她听护卫说的。
穆归礼坐在桌边,刚喝完一碗安神汤。他不敢详细描述自己的梦境,只问:“国师可有办法为本王驱除梦中的鬼魅?”
他这小半生虽只过了二十余载,死在他手上的人却已不计其数。草芥而已,他从不在意。
可是不知为何,纪青元明明不是他亲手杀死的,穆归礼却对她格外忌惮,唯恐遭她的阴魂索命。
费红英此时心情不佳,出于微妙的报复心理,故意吓唬他道:“今日是安王妃的生辰,有天时之助,其怨气较往日更胜十倍。若以微臣一人之力,实在难以抗衡。解铃还须系铃人,安王殿下,这次怕是得靠您亲力亲为了。”
既然不让她睡个好觉,那就谁都别睡了,她非得好好折腾折腾他。
穆归礼满口答应,急切地问起:“需要本王做什么?”
费红英吩咐一旁的护卫:“去取些金纸来,办白事用的那种。”
护卫有些为难:“禀大人,府上没有这些物什。这半夜三更的,也不好去铺子里买。您看能不能等天亮以后……”
话未说完,穆归礼便抄起手边的茶壶向他砸去,大吼道:“废物!这种事情如何能耽搁?那些铺子没开门,你就不会把门砸开!?”
费红英怕他们吓到无辜之人,忙阻拦道:“不必如此,微臣府上常备着这些物什,让他直接去取就是了。”
穆归礼这才稍稍冷静了些,那护卫不敢耽搁,连浸满茶水的衣服都来不及换就出了门,很快便带回厚厚一沓金纸。
费红英把金纸放在穆归礼面前,严肃道:“殿下会叠元宝吗?”
穆归礼扯了扯嘴角,似乎嫌它晦气,怏怏道:“这些事,一向用不着本王沾手。”
费红英便唤来王府的老管家,让他教教穆归礼。
因着心绪不宁,穆归礼学得很慢,看三步忘两步,折腾了许久才叠出一个元宝。
“还要叠多少啊?”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费红英侃然正色道:“再叠八十个,都必须由您亲手完成。”
此语一出,穆归礼还没说什么,老管家先心疼上了,反驳道:“那如何使得?殿下金尊玉贵,怎受得——”
“闭嘴!”穆归礼喝止了他,又问费红英,“此数可有什么说法?”
费红英振振有词:“九九八十一,九为至阳之数,镇得住至阴之气。”
穆归礼想了想,好像的确有这么个说法,于是不再多问,埋头苦干起来。
八十一听着不算太大的数目,穆归礼却从深宵一直忙到了清晨。
打完第一百零三个哈欠以后,他终于可以歇歇了,赶忙伸个懒腰,向费红英问道:“接下来,是不是把它们烧了就行?”
费红英陪着他半晚没睡,哪能这样轻易地饶过他?
与其说此举是为了化解纪青元不得善终的假怨气,倒不如说是为了化解费红英不得好眠的真怒气。
于是她故作高深道:“是,也不是。”
穆归礼唤人送来一盆热水,正在清洗手上沾染的金黄粉末。听了她这句话,忽又担心起来:“大人此话何意?”
费红英神秘一笑,把他带去了纪青元住过的偏院门口。而她曾经的卧房,如今已成了安放她牌位和祭品的处所。
穆归礼一靠近这里就浑身不舒坦,即便有国师陪伴在侧,他也不大乐意走进此院。
奈何费红英一力劝慰:“殿下只要熬过这一步,今后便再也不必为此忧心了。”
穆归礼只得咬咬牙,跟在费红英身后走了进去。
纪青元的灵位前供着许多新鲜瓜果,每日更换一次。桌下摆着一个铜盆,里面积了不少黄纸的余烬。
费红英乍见此景,心中难免感怀:也不知纪小姐如今身处何方,有没有安定下来。说起来,她应该已经改换了姓名,不再是“纪小姐”了吧?安王府那位郁郁不见天日的王妃纪青元,的确已经死了。
费红英命人取来跪垫放在铜盆前,继而遣走所有仆役,这才让穆归礼跪在软垫上。
穆归礼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抗拒道:“荒唐!从来只有妻跪夫,哪有夫跪妻的道理?”
费红英懒得与他争辩,冷冷道:“不是夫跪妻,是人跪鬼。王妃灵位在此,还请殿下慎言,万一惹怒了她,微臣也无回天之力。”
穆归礼经不得吓,左右看了看,确认仆役们全都离开了,院门也紧紧关着,没人能看见他的窘态,这才慢吞吞地跪在了垫子上。
费红英拿起一个元宝递给他,俨乎其然道:“烧吧。每烧一个,就对她说一句话。每烧满九个,就给她磕一次头。待八十一个全部烧完,微臣就能与她的魂魄对话了。”
她本打算让穆归礼每烧一个元宝就磕一次头,但稍加斟酌后,还是决定把要求降低些,以免穆归礼一气之下撂挑子不干,反而坏了她们的事。
穆归礼拿着元宝语塞半晌,只憋出来一句:“你要本王对她说什么?”
若按他以往的脾气,这句话应该是:本王与这毒妇有什么话可说!?
奈何今时不同往日,穆归礼只想尽快送走瘟神,万不敢在她灵前大放厥词。
费红英悄悄翻了个白眼,心中暗道:说话还要我教?吃饭怎么不让我喂!
她压下这些情绪,糊弄道:“随意说些宽慰之语,劝她放下人世的恩怨,尽快转生即可。”
语毕,她移步站去了穆归礼身后,催促道:“殿下尽快开始吧,切莫误了时辰。”
穆归礼深吸一口气,盯着纪青元的牌位点燃了第一个元宝。
小小一缕火焰在他眼中便如面目狰狞的厉鬼,顷刻间吞噬了金纸,只留下焦黑的鬼影。
穆归礼措了许久的辞,赶在火焰熄灭前的最后一刻才出声:“你……你就安心地去吧。”
费红英揣着手,腹诽道:“我等了半天,你就憋出来这么一句?无聊。”
不过只要开了这个头,后面就容易多了。
只耗半个时辰,穆归礼就说满了八十一句索然无味的劝慰之语,磕够了九次头,继而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费红英,低低唤了声:“大人?”
费红英缓步上前,与他面对面跪在铜盆另一侧,从袖里取出一张符纸,用两根手指夹住,口中念念有词。
穆归礼的目光时而看向她夹着符纸,在空中不断挥舞的手,时而看向她一张一合的嘴,偏偏忽略了她隐在宽袍大袖之下的另一只手。
在他毫无察觉之时,费红英已经把一撮用于助燃的药粉撒入了铜盆。
刹那间,盆内行将熄灭的火苗重新焕发了生机,几乎一蹦三尺高,火星噼啪飞舞,险些燎伤了穆归礼的眼睛。
他一时难以适应这般刺目的光亮,马上闭起双眼,紧接着便听费红英说道:“殿下,王妃有话要对您说,可否由微臣代她转达?”
穆归礼还以为那火焰就是纪青元的鬼魂显灵,一时不敢睁眼去看,只道:“好,好。”
费红英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王妃有三个心愿,只要殿下愿意帮她一一实现,她就答应帮您了却心事。”
穆归礼催促道:“快讲!”
“第一个心愿,她希望您永不续弦,今生今世都只有她一位妻子。”
穆归礼不假思索道:“本王答应!此生永不再娶!”
先答应下来,把这鬼东西送走了再说,至于以后是否遵守承诺,他自有另一番道理。
“第二个心愿。”费红英继续说道,“她希望您善待她的家人。”
穆归礼更是没有二话:“好,本王一定为纪家多添田宅,逢年过节另有厚礼!”
“第三个心愿。”
费红英又往盆里撒了些药粉,火焰霎时窜得更高。即便穆归礼双眼紧闭,仅凭烟尘与高温也能感受到火势的变化。
“王妃希望您能为她报仇,让害她性命之人血债血偿。”
在火舌的威慑下,穆归礼只敢将双眼睁开一条缝,眯着眼看向费红英。火焰隔在二人之间,使他眼中的她变得面目扭曲,甚至有些可怖。
“究竟是谁害了她性命?”穆归礼高声问道。
他太想知道答案了。纵然在府内自查许久,他也没有得到确切的线索。虽然杀了许多可疑的护卫仆役,但他仍然不能彻底安心。
只可惜,这次他又要失望了。
“王妃说,现在还不是时候,您先留下一句承诺即可。等时机成熟以后,她会把真相告诉您的。”
穆归礼听罢如遭雷击:“她的意思是,她不愿转世投胎,以后还要来找本王!?”
费红英脸色微变,压低声音道:“殿下慎言,万勿触怒王妃。”
穆归礼连忙掩口,接着点点头,闷声应承道:“本王答应,本王答应就是了!”
费红英这才把符纸扔进铜盆,点燃三支香插进香炉,背对着穆归礼开了口。
“王妃说,您要找的东西就在江小姐院内,小池塘底的淤泥之中。”
穆归礼半信半疑道:“江御暮会把书信藏在水里?”
费红英慢悠悠转过身,看向仍然跪坐在地的穆归礼,气定神闲道:“是真是假,一探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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