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时异的担心是多余的。石涅方便完就回去睡觉了,并没有对他的去向多加注意。
时异从小路溜出营外,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了一炷香的工夫,终于在路旁的一棵树边停下脚步。
树旁拴着几匹马,马鞍上的花纹他再熟悉不过了。看来,安王殿下派来的暗兵就潜藏在附近。
他按照约定好的调子吹出一记口哨,一名黑衣人随即从树上跃下,站定在他身前。
“就你一个人?”时异惊讶道。
“其他人藏在别处,你每次只见一个人就够了。”黑衣人解释道,“否则万一你被太子的人跟踪,我们岂不是要被一锅端了?”
“放心吧,我一路上反复确认过了,并没有被人跟踪。”时异自信满满道,“而且我在他们面前一直很谨慎,从来没有被怀疑过。”
黑衣人并不关心他的潜伏是否成功,亦不在意他处境如何,只急着问道:“你来找我们,是打探到什么重要的消息了吗?”
时异毫无保留,将江唤玥的那番话全都转述给了他。
黑衣人听罢也欣喜起来:“如此说来,太子岂非命不久矣?”
只要他死了,皇帝再立储君时,安王殿下肯定会是不二人选。到那个时候,他们这些为安王效力的人便也能鸡犬升天了。
黑衣人即刻翻身上马,连夜往京城赶去。时异也不敢耽搁,立时赶回营中,生怕拖得太久会被石涅怀疑。
不过这个担心也是多余的,待他回到帐中,石涅已经睡着了。
一夜风平浪静,次日再启程时,一行人已经离涵州城不远了。
城外三十里有一片村落,赈灾队伍行至此处,穆归衡便提出要去查看一番。
此时刚好到了晚饭时分,禁军们奉命开始扎营,江御暮和穆归衡则带着各自的贴身护卫进了村。
村子不大,也就几十户人家的样子。四下万籁俱寂,家家户户都空无一人。
石涅有些瘆得慌,被风吹得打了个寒战,低声问道:“这村子怎么这么冷清啊?就算闹了饥荒,也不至于一个人都没有吧?”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因为大家都有相同的疑问——除了江御暮,她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心如明镜,却不可能向他们透露半分实情。
因着屋主不在,众人也不好直接进屋查看情况。整座小村子只有一条主道,很快就走到了尽头。
石涅忽然想起:“对了,阿乐和她娘不是涵州城外的村民吗?怎么不找她们来问问?”
江御暮答得随意而自然:“她们是王家村的,在涵州城东二十里。这是城西,离王家村颇远,她们八成也不甚了解。”
时异对穆归衡提议道:“殿下,要不咱们先回营吧。等明日进了涵州城,再找个熟悉当地情况的人打听消息也不迟。”
穆归衡旋即否决了他的提议,对江御暮道:“不太对劲。”
“什么?”江御暮一味装傻。
穆归衡认真分析道:“父皇有一句话没有说错——若真有极为严重的旱灾,必定影响极广,灾星不可能只盯准了一个涵州城。”
这两日,他行路时一直在观察附近的山水树木,越看越觉得事有蹊跷。
“远的且不说,你们就看这村中的树木。”
其余三人顺着穆归衡手指的方向看去,虽然天色已晚,光线不足,却也能看出屋前屋后树木葱茏,色彩浓重。
穆归衡接着说道:“此地若真有旱灾,怎么可能只造成农田颗粒无收,而不使这些树木一同枯死呢?”
石涅听罢拊掌道:“殿下说得对啊!卑职怎么就没想到呢?”
“行了,少拍马屁。”穆归瞥他一眼道,“这个村子几乎每家院里都有水井,本宫若没有猜错,这些井一定没有干涸。”
他话音一落,石涅与时异便分头翻入两家院内,各自找井打水。
不多时,二人便带着同样的结论回来了。
“殿下所料不错,这些井里果然都有水!”
穆归衡面色凝重,决定最后再确认一次。
“这种村落附近一定会有农田,既然此村只有东西两个出口,咱们四人便分两头出去寻找吧。”
时异本以为江穆二人会带着各自的护卫分头去找,正准备往江御暮身边走去,却被石涅拦住了。
“你傻呀?”石涅恨铁不成钢般给他传授经验,低声道,“再怎么‘分头’,也不能把人家小两口分开呀!”
时异想了想,跟石涅一起行动总比待在江御暮身边轻松许多,便也从善如流,随他一起从村东头的出口离开了。
江御暮和穆归衡一路向西,仅走出一里多地便看见了大片农田。
远远望去,田里似乎只有枯黄的野草。走近细看,方知这是一块刚刚收割过的麦田,整片土地没有一丝因久旱而干燥开裂的痕迹。
穆归衡蹲身拾起半截遗漏的麦穗,观其品质,也并无受过旱灾的迹象。
难道父皇的判断才是对的?涵州没有受灾,刺史周望安假报灾情,就是为了骗取赈灾款?
可是逃去京城的那些流民又该如何解释?他们口口声声说着涵州大旱,难道也是在周望安授意下撒的谎?
穆归衡心乱如麻之际,江御暮伸手抚上他的肩膀,柔声宽慰道:“咱们先回营吧,今晚找阿乐她们好好谈一谈,问个清楚。”
“嗯。”穆归衡愁眉不展,似乎在为自己当初的错误判断而懊悔,“也只能这样了。”
四人在村口会面后,石涅和时异也禀明了自己的所见所闻,与江穆二人这边如出一辙。
回营草草吃完饭,石涅便去给费红英和江唤玥传话。
少倾,他独自一人慌慌张张跑了回来,回禀道:“殿下,她们不见了!行李也都带走了!”
“不见了?”穆归衡倏地站起身,“可有人瞧见她们去哪了?又是何时离开的?”
石涅立即出去打听了一圈,带回来一名禁军哨兵。
哨兵答道:“禀殿下,方才您带人去村里查看情况,刚离开没多久,她们便带着行李走了,说是您让她们先回家。怎么,您不知道这事?”
穆归衡冷笑一声:“好,很好。”
事情越来越不简单了。
穆归衡取出自己的令牌交给石涅,吩咐道:“你去一趟涵州城,让周望安现在就来面见本宫。”
石涅领命,策马而去,不到一个时辰便带着人回来了。
但他带来的不是涵州刺史周望安,而是他的师爷周祥。
周祥年逾四十,留着连鬓的络腮胡,乍看不像师爷,倒像是个武夫。细看就更奇怪了,这样五大三粗的汉子,脸上竟然顶着两道新鲜的泪痕。
石涅让他在帐外等候,自己先进去通传一声。
穆归衡听闻来者不是周望安,疑惑道:“周刺史不在城内吗?”
石涅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还是让周祥师爷自己跟您讲吧。”
江御暮在一旁插话道:“太子殿下会见外臣,我还是先回避吧。”
“不必多此一举。”穆归衡按住她的手,“反正等人走了,我也要跟你聊起此事,还不如省些说话的力气,直接让你留在这听听呢。”
语毕,穆归衡将周祥唤进帐内,开门见山道:“周望安现在何处?为何不敢来面见本宫?难道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怕与本宫对质不成?”
周祥跪在江穆二人面前,一听此话便红了眼眶,两道浓眉撇成了“八”字,带着哭腔回道:“殿下!求您救救我们刺史大人吧!”
穆归衡不意他的情绪会有如此剧烈的起伏,狐疑道:“救他?他犯什么事了,要本宫出手救他?”
周祥用力摇了摇头,跪行几步,抬头望着穆归衡道:“周刺史不是犯了不该犯的事,而是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
穆归衡并不信他,讥讽一笑道:“什么人?说来听听。”
“是山匪!”周祥的情绪愈发激动起来,“殿下有所不知,涵州城北的寻雁山上有个寨子,盘踞着数百名山匪,动辄下山烧杀抢掠,百姓一直苦不堪言,算来已有三年之久了。而今刺史大人他……他也被……被山匪抓走了!”
听完这番话,穆归衡的神情瞬时变得严肃许多,质问道:“荒唐!涵州官员怎能放任山匪作乱三年之久?难道周望安不曾派州兵剿匪吗?”
“派了,自然派了。”周祥皱眉耷脸,“可那寻雁山地势特殊,易守难攻。州兵几次进山剿匪都落败而归,三年下来,折损了大半兵士,更是无力与山匪抗衡了。”
穆归衡疑道:“你们为何不再多招些州兵?”
周祥长叹道:“兵部银钱吃紧,拨下来的钱粮一年少过一年,臣等实在养不起那么多州兵啊!”
穆归衡又问:“不能从临近几州借兵一同剿匪么?”
周祥仍是摇头:“若无陛下首肯,地方官员私自借兵调兵都是重罪,臣等就是有一百个头也不够砍啊!”
穆归衡双眉紧蹙,怒喝道:“既然如此,尔等为何不早早将此事上报朝廷!?若非本宫亲至涵州,你们还要隐瞒多久?”
周祥闻言,一脸无辜道:“殿下,刺史大人早在三年前就给陛下上书,奏明山匪作乱之事了,奈何陛下从无回应。三年间,刺史大人一共上书六次,谁料都如泥牛入海,再无消息啊!”
惊诧之下,穆归衡久久没有出声。
皇帝早就知道涵州有山匪作乱?为何京中一点风声都没有?
是皇帝有意压下此事吗?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穆归衡沉思之际,并未察觉身旁的江御暮与周祥有过几次短暂的眼神接触。
他当然思索不出答案。
因为周望安从未在奏折中提过寻雁山的所谓“山匪”。
但是此时此刻,穆归衡根本无法向皇帝求证此事。
帐内静默许久,江御暮给周祥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双手捧至穆归衡面前。
“启禀殿下。”他开口时再度带上哭腔,“这是山匪掳走周刺史后,留在公堂之内的一封手书,请殿下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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