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柘随游方郎中游历江湖时,还学会了医术之外的其他许多本领,据云柘回忆,基本上都是为了生计所迫,实在是往事不堪回首。
比如,他曾经制作并贩卖狗皮膏药,因此还被小乞丐们戏称为“小狗头郎中”,这让云柘很不爽,却也能忍。
毕竟还有一次差点被连哄带骗地去胸口碎大石了。
但诸多技艺中,有一样却十分之有用,让云柘觉得学了不亏,那就是将死物制成标本的本领。
他将上次拾取的蝴蝶与花朵,浸泡在配制好的一种透明而微粘稠的液体中,几个时辰后,取出来晾晒完毕,再小心翼翼存放入上好的檀木盒子里,贴上标签,一个标本就成了。
云柘将一个盛装了蝴蝶与花的小匣子递给易欢,易欢打开看了眼,“果真活灵活现,你这门手艺,刑部和大理寺见了,恐怕都要来挖人的。”
这句话仿佛帮云柘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或许除了挖药材,他还能够到这些部门找些活计,按时点卯上值,每月领月银,也算是为王府出了一份力。
云柘道:“不用他们来挖,我去问问他们还要人吗。”
易欢回过神凶巴巴地威胁:“不许给本王动这个念头。”
云柘委屈,“凭什么不行,我马上也要十六岁了。”是个大男孩子了。
“梧桐,梧桐!给本王过来。”易欢怒吼。
梧桐便不知从哪个角落突然钻出来,让云柘差点误以为梧桐无处不在,毕竟,只要易欢站在王府随便一个角落叫他,他都能够立刻出现在面前。
“王爷,有事唤卑职?”梧桐匆忙间过来,呼吸还有些不稳,但见易欢有微微的怒气,而云柘扁着嘴,他心里犯着嘀咕,也不知道这兄弟俩是怎么了,平日里也不怎么闹半红眼的,毕竟王爷一直很宠着云柘呢。
“之前本王怎么说的,让你带云柘去产业转转,你按本王说的做了么?”易欢手里还捧着小匣子,拿在手里像是要砸人似的。
梧桐一拍脑门道:“王爷,都怪卑职,”然后转头强笑着道,“小云公子,你今日得空吗?卑职带你去庄子上转转。”
不等云柘回答,却听易欢冷冷道:“他有空。”
·
易欢把云柘安排得明明白白之后,自行前往大理寺,此时天色尚早,大理寺似乎也刚上值,但来来往往的官员和衙役们,脸上似乎带着这晨光也晒不开的倦色。
大理寺的差事,实乃钱少活多,还容易吃挂落,就算是身为大理寺卿的邵大人,如今也顶着两个浓重的大黑眼圈,站在桌案前,目光呆滞地刚反应过来易欢是过来干什么的。
他伸手接过易欢呈过来的小匣子,道谢:“感谢郡王爷对大理寺工作的配合与理解,有什么线索还请您务必告知大理寺,”他见四下无人,便又道:“不必告知刑部。”
易欢“哦?”了一声,问道:“有刑部的配合,岂不是效果更好?”
只见邵大人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刑部不干正事,整天盯着大理寺,总找茬,就像……”
易欢问:“像什么?”
“就像看不惯继子的后母似的。”
易欢“呵呵”两声,以示礼貌,素来头脑清醒,能言善辩的大理寺卿都来找他说小话了,可见刑部与大理寺积怨已久,恩怨难清。
不过他却是能够理解。
朝廷需要大理寺卖力查案,重案要案都要经过大理寺,机构庞大了总担心有疏漏,刑部就是那个查缺补漏兼监察的机构。
可不巧的是,刑部尚书是一个只会背法条的老古董,却能在官场上混的游刃有余,碰上这样的人,让如今大理寺上下苦不堪言。
如此,易欢只能拍拍邵大人的肩膀以示安抚,便没再久留,相信以大理寺人才济济,去查这蝴蝶和花朵的来源应该不难。
他只需要回去等消息即可。
易欢与大理寺卿告辞,带着斜月往府外走去,司法部门到处都弥漫着一种沉重压抑的氛围,连脚下踩着的石板路都比寻常府上的深了三分。
正要到门外,却见一男子身着玄色黄纹锦袍,脚蹬黑锦长靴,身后跟随两名随从,正缓步而来。这身影让易欢有些晃了神,好像在哪见过似的,十分熟悉,抬头一看,还真是熟人。
“太子殿下。”易欢道。
“是无忧啊,想必来此查案了?”李灏站定看向易欢,方才见他匆匆,跟要逃离似的,看来不是很喜欢来这种地方。
易欢点头,“殿下来此也是公干?”
李灏摇头,“无事经过,便来此处散心。”
易欢想,散心可来错地方了,便好心提醒道,“如今大理寺卿和少卿等俱是焦头烂额,殿下若出现在他们面前,必定是更让他们惊惶失措,然后觉得是哪里做得不好。”
“竟是如此?”
易欢诚恳地点点头。
宝林就站在一旁看易欢白活,觉得这位郡王爷也是有意思极了,他看向一旁的羽林卫统领,也是一副“我听你瞎说”的表情。
可太子殿下却是含着笑,十分耐心的模样。
诶?真稀罕。
宝林瞧瞧易欢又瞧瞧太子,适时插嘴道:“既然此处散不了心,郡王爷可知有哪些好去处,不如带着我家殿下去转一转?”
易欢想,回府也是待着,不如带着他这便宜堂兄出去逛一逛,毕竟这段时间,他可是辛苦得很,一起去散散心也不错。
于是他答应道:“殿下可随臣去市井看一看,顺便也可体察民风,”然后侧头,“可好?”真真是拿出了平时哄云柘时的耐心。
李灏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也好。”
易欢与太子便一同从大理寺离开,大理寺所在的这条街,似乎也因为围墙内的一切,也跟着肃穆沉重起来,走在街上甚至还可以听得见脚步声。
好在过了一条街,一切都热闹起来,仿佛刚才那个世界,只是一个假象,眼前的一切才更加真实。
他们走近了市集,街道上形形色色的商贩在叫卖,各种精致物件,好吃的,好玩的,应有尽有。易欢兴致突然很好,便拉起太子的袖口就要往前走去。
他突然反应过来,对着太子身后的两人道:“你们便回去罢。”
魏沐雨觉得不妥,正要反驳,却听易欢对自己的侍从道:“斜月,你也先回去。”
太子给了宝林和魏沐雨一个放心的眼神,斜月自然放心自家主子一个人乱跑,毕竟人们看不见的地方还有负责的暗卫跟着呢,一个个的,靠谱的不得了。
闲杂人等退去,易欢便撒开鸭子带着太子往市集的中心走去。
穿梭在人群的缝隙中,自在如游鱼,一切身份,名望统统在陌生人眼中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是两个人,两个年轻俊美的男子,在民间欢快的早市中,感受着不同于以往的烟火气息。
更像是一场梦了,李灏想。
可这在易欢再是寻常不过,毕竟这市集的一半都是他麾下产业,剩下一半归属于散户,他常闲来无事在这里穿梭,体会着世俗的快乐,并亲眼目睹着金钱是如何一点一点进入他的口袋的,此中快乐,竟不足为外人道也。
他们来到小吃街,香气扑鼻而来,刺激着李灏的感官,易欢找到一个座位,将李灏按在那里,“李兄,不要动,等我回来。”
李灏刚想问“李兄”是什么意思,蓦然反应过来,这是在民间,不是在宫中,被唤作殿下必然还是会惹出麻烦,可这“李兄”却显得疏远了。
果然没过多久,易欢回来了,同时带回来两盘子各色小食组成的拼盘,有糖葫芦,米糖,桂花糕,鱼丸,肉串等等,他一股脑儿摆在李灏面前,又帮仔细擦拭了筷子,递了过去。
李灏则看着这些杂七杂八地玩意儿无从下手,失笑道:“无忧莫若先帮我介绍一下,这都是什么。”
易欢于是拿起一个鱼丸,介绍说这是惠江里打捞出来的最新鲜的鱼制成,味道鲜美不腻人,说完就放入了口中,李灏便也夹了个鱼丸尝了,“确实不错。”
接着,易欢按照同样的方式依次将盘里的东西都介绍了,李灏也跟着品尝着,于是不知不觉间,两人都吃得很饱甚至有些撑。
吃罢,易欢走在前面,轻轻抚着吃撑了的肚皮,面色懒洋洋的,李灏发现,易欢平时不想搭理人的时候,总让人觉得慵懒疏离。可一旦吃饱了,就像在晒太阳的小狐狸一样,懒洋洋的又很可爱。
易欢突然站住不动了,李灏靠过去一看,吸引他停驻的,是一排排颜色鲜妍的胭脂,传来淡淡的花香。
只听小摊贩说:“公子你真有眼光,这一款好多姑娘都说好,买回去送给心上人不亏。”
易欢将小瓷罐拿在手里观察了片刻,用手指肚沾取一些,对李灏道:“李兄,帮我试试颜色。”
没等李灏反应过来,易欢便在他的脸颊上轻轻一点,李灏一愣,表情怔在那里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只听易欢又道“别动”,他只得任凭眼前的用手指在他脸上轻轻晕染,指腹摩挲脸颊的感觉让李灏觉得麻酥酥的。
“确实不错。”易欢道,然后买了两盒,还好心匀给李灏一盒。
李灏接过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易欢道:“若是遇见心仪的姑娘,当礼物赠她便是。”
揣在怀里正要离开,见自己的脸落在镜中,淡淡一抹胭脂色,反而显得轻佻了些,李灏意欲拭去,被易欢好生阻拦才做罢。
易欢道:“李兄,我的好李兄,我请你喝糖水如何?”
没等他说什么,就又被易欢拉着去了糖水铺子。
如此逛了一上午,李灏头一回觉得心头轻松,他与易欢一同坐在长木椅上,吮着糖水,这甜头便顺着舌尖一下子钻到了心里去,让他的心头又惊又喜。
喜的是寻常百姓的生活原来可以这般有滋有味,惊的是,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属于这里,来到此处不过是体验一回,增加了些许新鲜罢了。
一阵风吹来,让李灏彻底醒神,他轻轻道:“其实,你也可以叫我的表字。”
易欢问:“那李兄的表字是什么?”
“寂阑。”
“李,寂,阑。”易欢重复道。
即便前景灏如静海,依旧寂寞如长夜孤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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