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极艳极媚的红

我十六岁生辰的夏夜,睡梦中忽然被阿娘叫醒。

我被阿娘塞进箱子里,怀中抱着阿娘亲手缝制的鼠娃娃。

耳边是震响的铿锵声和惨叫声,箱子缝隙处隐隐透出一丝光亮来。

我一只眼凑上去,没想到亲眼看见阿娘的胸口被长剑刺穿。

我惊恐地捂住嘴,紧紧抓着怀中的布娃娃,额头抵在双膝处,不再敢看。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箱子被人打开,我看见堂叔牵着堂哥,站在箱子的外头。

我张嘴想求救,却声音嘶哑得几乎说不出话了。

堂叔养我到十八岁,最后以家中缺钱为由,将我卖进皇宫。

我知道进皇宫要成为太监,可是我没别的选择,身无分文,只能听从堂叔安排。

同我一起进宫的还有其他几十人,有才七八岁,有同我一般大的。

轮到我时已是傍晚,我浑身颤抖,泪水自眼尾滑下。

老太监低声斥我,“哭什么?哪个兔崽子都要挨这一刀的!你这宝贝用了十八年算是不错了。”

我忽然闻到一股浓重熏人的酒味,那老太监说话时呼出浊气中带着令人作呕的酒臭味。

蜡烛燃尽,扑哧一声灭了。

“没光了,算了,这种活咱家做了几十年,就算没灯也能给你弄成。”

我咬着手指等待疼痛,没等到预料中的痛,我便听那老太监说好了。

我脑中一片空白,直到一瘸一拐出了那腥臭屋子后才反应过来。

老太监划破的是我身下竹席和大腿上的一小块肌肤。

我松下一口气,没想到这种幸运或说失误会发生在我身上。

腿上的伤将养许久,然后便是分配各宫去处的日子。

我没有银子打点关系,于是被分到花房。

同样被分配到花房的太监连连叹气,我沉默跟在他们身后。

“怎么分到花房去了,以后真是脑袋拴裤腰带上过日子了。”

“花多娇贵啊,尤其是太子的牡丹,出一点差错就要受罚,还不如去刷恭桶!”

“就是,虽然臭,好歹能保住脑袋。”

他们刻意压低声音,但我听了个七七八八。

其实对于我来说花房比让我刷恭桶好上百倍。

远处有两个太监抬着沉沉布袋,布袋一路滴血,我听到几个词。

“太子……茶盏碎了……”

我脚步一顿,没想到才进宫就撞上死人。

我的名字幼稚,但意思我是阿爹和阿娘珍贵的宝物。

爹娘溺宠我,我们家此前又是江南首富,我从小便锦衣华服,炊金馔玉。

眼下一朝落进泥泞,我还不得适应,让我低下头颅刷恭桶,根本做不到。

但花房的差事容易丢脑袋,真真两难。

很快管事太监便带着我们到达花房,远远我便闻见馥郁芳香,偶有红蝶三两只。

花房中露花倒影,枝叶扶疏。

我极其爱美,美人美景珍奇异宝我都爱看。

方才窃语的三个太监被分去负责嫔妃的花,剩下我一人跟在管事太监身后。

我简直不知该看哪一盆,一路走去我脑中浑然只剩下花。

“小江子,从今起你就负责照料牡丹,”管事太监目中似有怜悯或嘲讽,“此花贵重,你可得提着脑袋小心伺候。”

“谢公公提点。”我低着头看自己的鞋尖。

方才一路来,我便听到有人讨论我。

从前我被讨论在家中如何受宠,所戴的玉冠如何奢华。

而现在我被讨论什么时候会因养死牡丹而遭殃。

他们本对被分到花房充满怨愤,却又在花房中注意到最倒霉的我,便好像不再有怨念,改为嘲笑我了。

管事太监走了,被他肥大身躯遮挡的牡丹便尽数映入我眼中。

我顷刻之间大脑一片空白,姚黄魏紫,冠世墨玉,似荷莲似金鳞。

最吸引我视线的还是那散发着幽幽莹莹光芒的昆山夜光。

皎光如月中聚雪,冷雾与香云环绕。

我倏然觉得此行不算亏。

只是眼下并非牡丹花开的季节,能让牡丹尽数绽放定是费不少工夫,只为博太子一笑吧。

“你是新来的?”有人从偏苑里走来。

“对,奴、奴才小江子。”我还没习惯自称奴才。

说话的人是个嬷嬷,面上没有嘲讽,也没有嗤笑,“喔,那从今日开始,你便跟着我学习养护牡丹。”

我看嬷嬷说话时只嘴动脸不动,面上没有表情,心中不由升起一丝怪异,但我嘴上乖乖应下。

“现在不是牡丹开的季节,因此都是从宫外引温泉水进来滋养着才开得茂,为了延长花期,注意的事项你都必须知道……”

她自顾自讲着,忽然转身递给我一把铜剪。

“我教你修花枝,你且看好。”

我没有急着躺在榻上,反而打量起整个房间。

对比之前,这间房已经很好了,就在花房不远处,我单独一间房。

简陋,但好在被褥不是潮的,只是我实在看不惯丑丑的枕衾。

我找嬷嬷借来针线和碎布,简单装饰了一下。

从前我喜爱苏绣,阿娘便请绣娘进府教我,因此缝几个东西对我来说再简单不过。

只是如今不慎扎到手,再没有人会心疼地哄我了。

整个屋子我又打扫一遍,不知不觉已月上中天,其余人大概都睡了。

我躺在榻上有些心痒难耐,我想看看那昆山夜光在夜晚是什么样子。

我内心纠结地揪着鼠娃娃,最后数着鼠娃娃的胡须还是悄悄下了榻。

鼠娃娃有六根胡须,数到第六根的时候正好是“去”。

我靠着月光摸到花房,还未踏过门槛余光就瞥见一抹红。

一抹极艳极媚的红。

仿佛谁指引我转变方向,我跟着那红色身影跑进了一个园子里。

园子里全是牡丹,比花房里面的更多更茂。花丛之中,我看见一个背对我的女子。

春夜柔风扫过我脸颊,“她”红裙舞动翻飞,还带着清脆的铃铛声。

我眼尖,看见那女子裙后有许多血迹,原本我不太确定,但鼻尖嗅到浓重血腥气,我才确定心中想法。

我正犹豫如何开口,女子似乎察觉到我,缓缓转过身。

我怔愣一瞬,眼前女子美得不似真人,瑰姿艳逸的脸使身旁牡丹皆成陪衬。

雪肤铅眉,一双凤眼微微上挑,带着一股不可言说的妩媚与傲气。

我看见她手中执着一朵昆山夜光,手上如山峦起伏的经脉仿佛成了绿叶。

美色当前,我勉强拉回一丝理智。

“你、你怎么敢摘牡丹花?快放下,被别人看见了要砍头的。”我好心劝他,顺带左右看了下有没有别人。

眼前人不说话,我再次轻声道:“姑娘,你的癸水好像沾到衣裙上了……”

我身为男子,说到女儿家的私事便觉得有些不自在,也怕眼前人觉得我冒犯。

我听到一声极轻的笑,随后眼前女子启唇,“哦。”

我盯着她如牡丹心蕊般红艳的唇,脑中空白一片,快要不知道我自己在说什么了。

她似乎察觉到我冒犯的眼神,唇瓣间溢出轻笑,语气里透着兴味,“多谢提醒,小公公叫什么名字呢?”

“江、江宝宝。”

我感觉自己的心开始飘飘然了,一害羞就开始结巴,我想我此时一定看上去很呆傻。

我对美色从来没有抵抗力。

“宝宝?真是可爱的名字……”

她眨了一下眼,我看见她眼下也有一滴血,仿若朱砂痣。

我耳朵里尽是砰砰的心跳声,“谢、谢谢……”她竟称赞我。

我向前走了两步,离她更近,但同时我鼻尖的血腥气更加浓重,几乎到了令人作呕的地步。

“你、你不去换衣裳洗漱一番吗?”我看见她垂眼盯着手中牡丹,忍不住又说:“你怎么摘花了?”

我等了片刻都没听见她回答我,想到她的衣着华贵,开始猜测起她的身份。

“你是公主吗?”

眼前人鸦羽一开一阖,转眸定定看着我,“我是。”

我听她承认,连忙低头行礼,垂在眼前的长发一晃动,待我回神时,她已不见了。

赤红消失,只留下一团冷雾,我垂眸看见地上有一颗金铃铛。

是那位公主方才落下的,难怪我来时曾听见铃声。

我拾起铃铛回到屋内,找来几根红绳编成脚绳,穿上铃铛,然后把它戴在脚踝上。

行动时叮叮当当,仿佛回到从前我一身环佩的时候。

昨夜我睡得太迟,今晨就一直哈欠连天,还被嬷嬷训了一顿,罚我去东宫送花。

一盆牡丹,很重很重,既要保护好花叶又要看着脚下的路,还要确保花盆不会脱手。

我本就瘦小,从小到大只有在堂叔家待的两年干过粗活。

我一路走一路歇,明明是早春时节,却热出一身汗。

只庆幸没冲撞什么贵人,否则又要生出很多事端。

走到东宫都已过了午时,肚子也在咕咕叫。

想到宫里的饭菜我就忍不住咬牙,我从没吃过那么寡淡的饭菜。

东宫不愧是储君居所,恢宏大气,宏图华构,远远地我便看到高高楼阁矗立,有飞鸟与青云掠过。

我正凝神盯着飞鸟,忽地听见熟悉的金铃声。

“太子仪驾,回避!”

从朱红宫墙尽头疾驰来太子仪仗,前有太监扬鞭开路,扬起一阵沙尘。

铃声来自與车檐角悬挂的金铃,和昨夜公主的铃铛一模一样。

與车外垂挂着纱帘,使我看不清车中人的样貌。

我把牡丹放在一旁,学着旁边太监的样子双膝跪地,以额贴手背。

與车竟在我面前停了下来,我听到一慵懒声音。

“你是来给孤送牡丹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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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你癸水沾裙子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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