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暖阳和煦,给與车的纱幔披上一层金辉,闪烁着刺人眼球。
太子的声音莫名有些耳熟,但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曾在哪里听过这样好听的声音。
我悄悄抬头,隐约看见太子的玄色蟒袍,“回殿下,是的。”
“瞧着面生,你叫什么名字?”太子仿佛随口一问。
“江宝宝。”我低下头回答,倏地听到一声略带嘲讽的笑。
“你一个男子,怎会叫这样一个名字?”太子似乎撩开纱幔,但我没敢抬头看,只余光瞧见纱幔动了。
“唔……小公公肌肤胜雪,这脸颊肉似乎也软软的,叫这个名字也不错。”太子谑笑道。
我没有理会太子第二句话,权当没听见,认真地回答他,“奴才的阿娘说,宝是珍宝。”我双膝跪在地砖上有些疼痛,忍不住挪动一下身子。
因我这一动,从脚踝处传出一声叮当的声音。
“什么声音?”太子问。
我不敢让太子知道我身上有一颗金铃铛,很显然我一个太监不可能有这么精致的东西,于是我撒谎了,“是、是與车上的铃铛声吧。”
“是吗……”太子意味不明地说,下一瞬话锋一转,“孤怎么听着像你身上发出的声音呢?”
还没待我回答,太子又说:“四喜,搜搜他的身,看看是不是藏了孤的金铃。”
我不可置信,当即抬头,就见太子放下了纱幔,我只看到太子的右手。
一个年轻太监略略搜我的身,他像是知道我把铃铛藏在脚踝处,因此没怎么查探我上半身。
“殿下,他脚踝处有您的金铃。”四喜扯下我的脚绳,恭敬地呈给太子。
我没法解释,我不可能说是公主遗落的让我给捡去,那样太子说不定会质问我为何私吞公主的金铃。于是我干脆低着头不说话。
太子似乎在把玩脚绳,因为我总听到與车里传来的细弱铃声。
“编得不错。”太子声音沉沉。
我并不觉得他在夸我,我进宫已有几日了,不是没有听过有关太子的事,更多的宫人提起太子都是畏惧。他们说太子暴戾,只要犯错必被惩罚。
“孤拿走了。”太子似乎笑了一声,但很快又说我偷走他的金铃,必须罚。
“你就抱着孤的这盆牡丹回到花房,再从花房走回东宫吧。”
他轻飘飘一句话,我又气又怒,咬着牙闭上眼,“是。”
太子的與车走了,我盯着那奢华的纱幔,后知后觉太子似乎有意针对我。
今日一直有风,所以方才與车上的金铃一直在响,太子却一口咬定是我发出的声音,难道他看见昨夜我捡走铃铛吗?
我百思不得解,身旁被太子留下的四喜公公催促我,“江公公,请吧。”
我撸起袖子,认命地抱起牡丹,一步一步艰难地原路返回。四喜紧紧跟在我身旁,一直盯着我像是随时准备替太子挑刺。
我一停下他就开始催促,最多只让我歇息一刻钟。我已经气喘吁吁,越发觉得煎熬。回到花房还没歇脚多久,四喜就催着我出发。
那一声声太监独有的尖细声音在我耳中成了催命符。
我心中暗骂太子,眼睫似乎被汗水沾湿,汗水流进眼中,刺得我眼睛疼。
我连忙去揉眼睛,双手一松,花盆掉落在地,一声巨响,裂成两半。
我浑身僵住,不敢去看四喜的表情,却越发觉得身子沉重,我双眼一阖,竟晕了过去。
-
“醒醒……”
“江宝宝,醒醒……”
有人在叫我,我费力地掀起眼帘,却没有看到人。屋内一片黑暗,我摸索到窗边推开窗子,借着月光洒下的清辉才认出这是我的屋子。
月如银盘,我却没心思欣赏了,昏迷之后醒来竟直接到了晚上。我胳膊酸痛,在抽屉翻找火折子的时候心中更加愤怒。
烛火被我点亮,屋子里还是一切如常,小桌上还留有我昨天编脚绳剩下的线头。
我叹息一声,不明白是哪里惹了太子。
我拿起枕边的鼠娃,对着鼠娃骂太子,骂了两句却觉得不够解气,因为我的鼠娃太可爱了,根本不能代替太子被骂。
我对着鼠娃道歉,把它揣进怀中,悄声出了房门来到昨日的牡丹园。
我远远就看见昨天的公主,一袭烟青色长裙,沾染着零星血迹,正定定地看着我。
我喜不自胜,不禁加快脚步来到她身边,我没说话,她也没说话。我就仔细地瞧着她,她今日鸦黑的长发尽数披散,被暖黄色的宫灯映照,仿佛周身围绕着暖人的光晕。
我感觉头晕乎乎的,眼中只剩下她的媚眼如丝。
“你在瞧什么。”
我迅速回过神来,以为她不悦,嗫喏着和她道歉,“对不起,是我冒犯唐突公主了。”
公主长眉一挑,饶有兴致地伸手点我怀中的鼠娃娃,她慢悠悠道:“我问你,你在看什么?”
她的脸倏然凑近,近得我能看见根根分明的睫毛,深邃的眼窝让她有些雌雄莫辨。我又开始结巴了,我从没和女子这样近过。
“公主,好看……”我如实回答。
公主闻言露出惊讶的表情,从我怀中抽出鼠娃,斜睨着我,“哪里好看?怎样的好看?”
“螓首蛾眉、玉软花柔、仙姿佚貌……”我一股脑把我知道的赞美女子的成语全说了,最后我又补上一句,“奴才从来没见过您这么好看的女子!”
我以为公主听了会开心,哪个女子不喜欢别人夸赞她的美貌呢?
公主压了眉,收了笑,半张脸埋没在长发遮挡的阴影里,眉目阴鸷,气势骇人。
我没来得及反应,鼠娃就被她塞回我怀里,我慌忙去接,又听她冷冷地说:“蠢奴。”
我知道我惹恼她了,可我想不明白,难道她讨厌别人夸她吗?我不想惹这样美丽的人生气,但我又觉得自己没有做错,梗着脖子给她道歉。
我拉不下脸,声音太小,以至于她蓦然问我我在哼哼什么。
“对不起。”我囫囵道。
“……你来这里做什么。”她问我。
“我、我来看花。”
她显然不信,哼笑了一声,“你来看太子的花?孤……本公主听说有个小太监被太子罚了,就是你吧。”
我心中又羞耻又愤怒,最终闭上眼点头。
“那你一定不是来看花的,来毁花还差不多。”她艴然不悦,精致好看的长眉蹙起。
“我可不敢……”我低下头,小声说:“我只是来骂骂太子。”
“你……你要骂什么?”她抿唇,表情忽而没那么难看了。
“我要骂他是狗,故意为难我。”我已经问过宫人了,太子属狗,果真是狗。
我小声嘀咕,但我没承想公主她竟听清了。
“……”
她似乎对我无语,也可能不爽我骂太子,总之是沉默了。
我舔舔唇,小心翼翼地问她,“你是哪个公主?叫什么名字?我可以知道吗?”
她眼神怪异地瞥了我一眼,随后神色复杂,“我叫隽……隽……”
我见她语调纠结,想来是不好意思对人说自己姓名,于是立刻顺着她说:“隽隽,你叫隽隽?”
隽隽嗯了一声,眸光微动。
我没想到真的能问出她的名字,心下欣喜,“那我们是朋友了!”
“你这蠢奴……”隽隽偏过头看我,似乎愣了一下,我正感到莫名,就见她轻轻点头。
后面的事我浑然不记得了,我感觉自己在云上,有些不真实。脑中只浮现隽隽鬓边一朵纯白牡丹,簪星曳月的模样。
她的左耳有一只耳坠,我记得很清楚,一根银链子下坠着一颗水绿的宝石,如绿玉映现,闪闪发光。
-
我飘飘然过了七日,期间都没再被太子刁难,本以为安然无恙,没想到这日午后嬷嬷和我说,四喜在花房门口要见我。
我深知没好事,深吸一口气放下喷壶,赴死般磨磨蹭蹭到门口。
“四喜公公,是太子殿下有什么吩咐吗?”我装得恭敬,甚至对四喜鞠了个躬。
“上次小公公打碎一盆牡丹后就晕了过去,殿下虽然说小公公你无用,但大发慈悲体恤搬花辛苦,”四喜上下打量我一番,皱着眉说:“所以今日殿下让我把你带去东宫受罚。”
我顿时拉下脸,怕四喜看见便一直低着头缩着肩膀,也许四喜以为我难受地哭了,竟语气有些不自然地安慰我一句。
“殿下不会罚得很重。”
我点点头,跟在四喜后头再次来到东宫。
上一次我没能进东宫的门,还有些遗憾,这回我倒是瞧个仔细了。
从朱红宫门进入,一路贝阙珠宫,玉楼金殿。我稍稍抬头,便被那屋檐瑞兽折射的日光晃了眼睛。
我从小长在江南,江南建筑多秀气,青砖瓦黛,多是烟雨朦胧,和京城不一样。
我跟着四喜一路进到殿内,观殿中陈设应该是太子的书房。
我跪在地上,视线不由被菱花窗旁的珠帘吸引,都是各色宝石串成,被菱花窗外透来的一梭日光一照,如浮光跃金一般。
珠帘后站着一个身形颀长的玄袍男子,他背对着我,手中似乎捧了一卷书。
我恭恭敬敬行礼问太子安,但是太子没有应答我也没有让我起身,我便只能维持着额贴手背的动作。
耳边一点细碎的沙漏声,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我身子都僵了才听到太子说:“起来吧。”
我长舒一口气,站起身时脚步还有些踉跄。太子没有回头或转身的意思,似乎专注于手中的书,于是我对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心中憋闷稍稍缓解,我主动开口问他,“殿下召奴才过来,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太子放下手中书,转而拿起另一本,但仍没有要转身的意思。他轻哼一声,语气忽得森冷,“你摔了孤的花,自然要接受惩罚。”
我心中暗骂他狗,早不罚晚不罚,都过去七日了才说要罚我,很难说是不是因为突然遇到烦心事然后把我拉出来鞭、尸。
但我不能表现出一丝不情愿,不然太子恐怕更生气。
“殿下说得对,殿下想怎么罚,奴才绝无怨言!”我再次对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东宫的御园里开了不少牡丹,你用金剪剪下一朵最好看的给孤。”
我有些不信,惩罚居然只是让我采最漂亮的一朵花?这不是有剪子有眼睛就行吗?
“真的吗……”我小声问。
“嗯。”
他似乎不愿同我多说,我正准备退出殿外,忽然听到他语焉不详地问我,“听人说,你在花房对着孤的牡丹骂孤是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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