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弱水三千 (二)

随之门合拢,金桃踩着地衣,两指尖擦过光滑亮泽的红木桌,环视一圈屋内簇新的绸缎,奚落道:“太守府可真比湘州刺史府还气派。”

萧徽柔盯着圆桌,桌上雕的鸟似要振翅冲飞向外,洒它身上的光,悠悠转一圈,化为厅堂顶部五彩琉璃的烛照。

圆桌上佳肴罗列,色香俱全,远胜宫中近日膳食,萧徽柔手握象牙筷,迟迟未动。

桓芸徘徊在她身上的目光也久久未移,不解地开口:“公主怎不动箸?莫不是菜品不合口味?……我现唤人重做。”

“不用。”萧徽柔果断拒绝。

其余人的视线,皆投向她,被迫象征性的食两口。

主位的谢峙见状,举杯道:“殿下远道而来,臣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萧敬与萧宏对视一眼,举杯回敬,“谢太守费心了。”

萧徽柔心中更觉不快,却不好扫兴。她低头看向碗中的金丝燕窝,澄澈的汤羹像一面明镜,映着她愁眉的脸,水波涟漪,扭曲翻涌,慢慢染黑,饿殍遍野,枯瘦如柴的躯体横七竖八地倒在淤泥上。

她吃的想吐。

晚膳既毕,萧敬往萧徽柔房中探视,恐她难加适应,“柔柔,明日我们便要启程前往临江县,那里灾情更为严重。你不如留在此处,吴郡总归安全些。”

萧徽柔洞悉他忧从何起,神色坚毅,“我没事,方才就只稍觉不适,很快就能调整好,断不致有所妨碍 。”

萧敬不再多劝,“若还有不适,即刻告知我,不要逞强。”

萧徽柔点头,眸中闪过一丝感激。她顿然想起什么,小声问道:“兄长,我记得三年前参加的是伊大小姐与谢二的婚宴啊?”

萧敬面色忽暗,低声道:“伊小姐新婚不久便怀了身孕,可惜流产伤着身子,自那后没多久就病逝了。”

萧徽柔瞳仁忽张,“那芸姐姐是何时嫁入谢家的?”

萧敬想了会儿,答道:“约莫两年前吧。你问这些做什么?”

萧徽柔转瞬易色,付诸一笑,语气淡然:“没什么,只是关心关心。我不在皇宫这三年,倒发生不少事。”

萧敬觑眼,探究意味明显,轻声道:“夜深了,你早些安歇,明日还要赶路。”

萧徽柔点头,目送萧敬离去,长舒口气,周身俱懈。

次日,多云间晴,车队整肃,启程赶往临江县。萧敬与萧宏弃车乘马。萧徽柔的车驾亦移至前排。

她轻掀车帘,“皇兄,我们可会途经富川?”

萧宏手中轻勒缰绳,稳住身形,回头道:“会,但不会停留。”

萧徽柔反手坐回车内,拉开的帷帘,没有再扯上。

未时,车队行进一条窄巷,遥远处,几座桥,模模糊糊的,一座叠着一座,宛如重影。道侧水痕宛然,水流浊而不堪,万幸未酿大祸。行走卧坐的男女,秩序井然,人手握一饼,那饼较之眼熟。

“香姑。”萧徽柔喃喃自语。

此景与吴郡相较,大相径庭。

不过车队不会经过八卦镇。

她紧紧地拉上了帷帘,帷帘一合起来,车里面一下子变得昏暗。

恰似临江县,暗色的天,浓得稠厚。

可惜旧堤倾颓,乃另择新址,始事营筑,基址初定。

爬过缓坡,火把流蹿,点点光光明明灭灭,灿若莹星。

“嘿哟!嘿哟!嘿——”

捋裤挽足,沾泥的小腿无数,来来往往。几人成伍,共举巨夯,齐声呼号,穿云裂石,彻于长夜。

手中夯锤重重砸下,大地为之一颤。

萧徽柔抖道:“怎么夜里也在修?”

她徐行而近,道间石子蹭过裙摆。工人忙于筑堤,闻声多匆匆一顾,目光及之旋即移开。又一簇火刹那而过,微光映出她身后的一张国字脸。

扬州刺史鲍拯,年方而立,略施一拜,“回公主,百姓踊跃,自愿以工代役。也忧其天再雨,彼时堤未竣而家园复毁,妻离子散,因此,臣将他们分日夜两班轮值。疲则往旁休憩,亦不致劳顿过累。”

萧敬负手跟上,扫视着四周,“鲍大人,新堤选址,可曾详加勘测?此地地势若何?水流之向,可有更易?”

鲍拯从容不迫道:“回太子殿下,此地地势偏高,背倚山丘,水流冲激之力较弱。臣等已遣人多次勘测,必保筑堤周全,万无一失。”

萧敬微微昂首:“如此甚好,倘遇任何事端,即刻呈报。”

“是。”鲍拯垂首拱身道。

他们向着修堤之所深入,见脚下泥地,脚印深浅各异,积水盈满,遂驻足。萧宏随手拿起一块石头掂了掂,笑道:“这石头倒是坚致,用来筑堤再好不过。”他转头对鲍拯道:“鲍大人,这些石料从何处运来?可还充足?”

鲍拯道:“回三皇子,石料从附近山中开采,目前供应充足,只是……这运输稍显费力。”

萧宏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萧敬挑眉道:“可用推车采运?”

“有,却数少。”鲍拯答。

“你速传檄秣陵、丹阳二地工匠,依此车形制,多造数十辆,所需资费,朝廷出之。我所率将士,明日令其入山中铺设简易车道。”

鲍拯连忙拱手:“多谢殿下。”

萧徽柔站在一旁,神思却凝于他处。她走到堤脚,弯腰查看水流痕迹与走向,忽然启唇:“鲍大人,这里水流湍急,若是单靠石料筑堤,恐怕难以抵挡洪水的冲击。”

鲍拯一愣,“公主有何高见?”

萧徽柔目视前方,水广天长:“可试分流导洪之法。我等来时,见堤坝上游地势低洼,正适掘引渠,将部分洪水导入,以减堤坝压力。且于堤坝内,以竹笼盛石,层层累叠,稳固又具灵活性,纵遭洪水冲击,理当不易溃决。”

鲍拯合掌一拍,新奇道:“公主此法甚妙!就是……未曾试行,不知施实起来可行否?”

萧徽柔理解,转过身来,袍袖随着江风烈烈而动:“上古大禹治水,不堵而疏,引洪入海,终解水患。我朝浮山堰拦淮灌敌,亦为调控水势。今堤坝上游低洼,正可仿二者开挖引水渠,分洪减压,怎怕它不可行。”

萧敬与萧宏亦趋至近前,鲍拯颔首,目向萧敬。萧敬审慎她,道:“公主所言,于古有据,虽未试行,然事急从权,不妨一试。”

“好,”鲍拯诚然道,“微臣这就去安排。”

萧徽柔顾盼向前,笑靥淡淡。

她蓦地神色一动,偏首向左,一双幽邃仿若孤狼的眼睛,眈眈相向,像狼叼着猎物,死咬不放。

火光摇曳,照得年轻后生面庞通红,豆大的汗珠自额头滚滚而落,“啪嗒”坠于脚下淖泞。他双手如铁钳般紧紧攥着绳索,一手吃力地拽着一篓石头,臂上青筋条条暴起。

正此时,一侍卫疾至,低声在萧敬耳边密语数句,他眼神一凛。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还有此等好事?

六十二年冬

我在虫族监狱写小说

我寄长风

狩心游戏

<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
×
探春台
连载中燕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