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致被赶出医馆排队。
她站到了队伍末尾,跟着一点一点往前挪。
在前方不远处,有位老者一直在滔滔不绝地与身后的人说话。
姜致一开始没注意听,后来听到他提起30年前平川大疫,这才竖起了耳朵。
“那几年可是死了不少人,听说路边上随时有断气的,都来不及埋,就不说平常百姓了,连好些个当官的都未能幸免,新官们陆续上任后,这才收拾了烂摊子。”
“我也听家父说起过,那次瘟疫过去以后,平川几乎十室九空。”
老者:“说十室九空可能略微夸张,死掉一大半人是肯定有的,不信现在随便抓一个平川人问问,基本都是后迁过去的。”
“那我们这次不会也步平川的后尘吧?”
老者:“不好说,我们住的那边反正家家都有一两个染病的,昨日又刚死了一个。”
他说起死人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我们那边也死了好几个了,官府光让上报,也不给药啊。”
前面一个回头道:“不是说太子亲临淮州治疫了吗,我看前面有公告上写着呢,应该快要好转了吧?”
老者不屑道:“太子?你看到啦?那天家即使真来了人也是被多少人保护着,老百姓该病还是病。”
又有一人插言道:“是,谁也别指望了,你们没见现在大年下的街上连乞丐都不见一个吗,都去安济院等死去了。”
安济院是大邺专门收容无家可归人群的机构,为他们提供住处食物和医药。
有已经看完诊的病人出了门便开始抱怨:“今日的汤药又涨钱了!”
此话一出,排队的人炸开了锅。
“什么?咳咳咳!不是说昨日才涨的吗?”
“是啊,我也是听说涨钱才想着赶紧来备一些,算了,不买了。”人瞬时呼啦啦走掉好几个。
“唉,这药喝了都不怎么管用的,就这还涨钱。”
“是啊,有点钱全换药了。”
……
姜致在后面听着,若有所思。
听方才那人话里的意思,现在病患最集中的地方貌似是在安济院,那里听着倒是个好去处,刚好她现在也算是无家可归了。
邱锦敲姜致的房门半晌无人应答,推开一看人不在房里,便出来寻她,却是厅堂院落走遍也没见到她的人影,问了问竟也无人得见。
他觉出不对,又返回她的房前推门而入,四处打量了片刻,果然在案上发现被茶杯压住的一张便条。
“我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形,很快就会回来,我身上带了银子和药,不用担心。姜致留。”
姜致按着那人所指的方位,赶去安济院。
门口有人在执笔登记,一见姜致这么年轻的姑娘,不免有些讶异道:“不知这位姑娘来此是为何?”
姜致没太听懂他这话里的意思,还是说这里面只收男的?
她试探着道:“只因父母皆染了时疫过世,我也是没有办法才想到此地。”
那人围着灰色面巾,仅露出的一双眼里满是同情:“也怪可怜的,只是不知你有没有染病,这里面眼下可大都是病人。”
姜致托了托自己的面巾,作忧愁状:“我现下还好,但我已经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只求有个地方住,有口饭吃。”
“唉,那你可要自己当心,进去吧,可以在厅堂先用饭,后面是妇孺们住的地方。”
“多谢。”
姜致往院里走,见墙角处有几个蹲着晒太阳的老人,听着也都时不时地咳上两声。
经过厅堂,见有人正在吃饭,她此时也不怎么饿,便没做停留。
一路打听着,终于找到住处。
只一进门,她就知道自己来对了地方。
屋子里是大通铺,铺满被褥,这个时辰,还有三个人在铺上,听到开门的动静,都抬眼望向她。
姜致:“不知这里可还有地方住?”
离门口最近的是一位面色发黄的妇人,她咳声道:“有,你先进来就是,有风。”
姜致赶紧把门带上。
“怎么会没有地方呢,说不定我过两日还能腾个地方出来。”最里面的一个婆子哑着声道。
“您可别这么说话,咳,咳咳咳!”妇人以手捂着口鼻狂咳起来,缓过一口气,她望向姜致:“你怎么还戴着面罩,该不会还没染病吧?”
姜致点点头。
中间妇人靠墙坐着的妇人出声道:“没病来这干什么?”
“是啊,咳,这里如今都是生了病的。”
“我知道,只因父母染病过世,房屋田地又被族人侵占,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来到此地。”姜致忧愁道。
几人皆沉默了一息。
“都这个时侯了还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等着瞧吧,马上报应就到了,老天爷会把这种人全都收走。”中间的妇人咬牙切齿道。
“唉,也是个可怜人,那就在这住着吧,你父母都是这病的话,你要染也早就染上了。”婆子道。
姜致陪她们聊了一会儿,知道了这位婆子姓陈,是位孤寡老人,在这里住了好几年了,那位面色腊黄的妇人钱氏丧夫多年,带着一个儿子靠卖绣品为生,没想到刚过了年儿子就染了病,靠着安济院的免费汤药撑了过来,谁成想他的身子刚见好,妇人便也一病不起,偏赶上安济院也没了药,眼看着精神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中间那妇人方氏是家中第一个染病的,发病当日便被夫家赶出了门,娘家无人可依靠,万般无奈之下才来了这里。
居然还有这种人家,这种人都能娶上媳妇?姜致闻所未闻。
说话间,一个瘦弱的男孩儿闯了进来,手上端了些吃食,见屋里多了个生人,眼神怯怯地跪坐在妇人身边,想来便是她那个十二岁的儿子了。
姜致想起自己身上还带了酒精,拿出来在屋里喷了喷。
“这是什么?”男孩有些好奇地道。
“这是消毒除菌的。”
“还能这样,我看厅堂里都是熏药解毒的。”
“都一样的,这个更方便些。”姜致给他解释。
这个男孩仅靠着安济院的免费药品就扛过了瘟疫,倒是很值得研究一下,只是不确定他当时所患是不是时疫,就算是,应该主要靠的还是自身的免疫力吧,毕竟免费药也不过是些清热解毒之类。
“你当时生病时也和你母亲现在的情形一样吗?”姜致问他。
“没有,我没觉得有这么严重。”男孩回忆着道。
“咳——我记得他只难受了几日,喝了几副汤药就又生龙活虎的了,咳咳咳,若不是后来我被传染,压根也没想到那会是瘟疫。”钱氏也这样说道。
那就还是免疫力为王,欺软怕硬的病,姜致默默记下这个病例。
几个人看着都没什么胃口,便也都勉强起来吃了几口饭,特别是方氏,边往嘴里塞吃食边恨恨地道:“不是想让我快点死吗?我偏要好好地活给他们看,倒要看看他们是什么金刚不坏之身,连瘟疫鬼神见了都得躲着走!”
姜致倒是很欣赏她的心气,也可能正是这份心气让她撑到现在。
现在,她已经大概掌握了些此次时疫的症状,咳嗽,头痛,乏力,发热,呕吐,最后会吐血。
据陈婆说,这屋里前些日子已经病死了好几个人,症状虽因人而异,但最后几日基本都会口吐鲜血。
这和自己所经历过的不是同一种时疫,姜致如是想。
早知道这里是这般情形,应该在那家益君堂买点药过来才是,管不管用的先不说,对病人也是个心理安慰。
行馆里有些乱了,太医的配方派与郎中的汤药派开始对峙。
太医们始终主张必须配出有效的方子再向病患施药,才可事半功倍,郎中们等了两日见他们毫无成果,派了几名代表出来主张马上施药,救济病患,反正都是清热去火祛风化痰的药材,服了总会有效。
太子犹豫不决,询问官员们的意见。
京官们大都认为可以采纳郎中们的意见,他们觉得反正来此地就是放药的,尽人事听天命,赶紧完事好回京。
当地官员则又分成两派,有说药贵神速,病人等不得的,也有说没有良方即使再好的药材也枉然的。
只有邱锦始终一语未发。
他们自从来到淮州还未出过行馆的门,对外面的情形可谓一无所知,这一方面固然是众人出于对自身安全的考量,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怕太子会因此染上时疫。
官员们都是些人精,太子乃是储君,若是在他们手里出了事,回去皇上定然不会放过他们。
当官的通病就是这样,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户部侍郎明海见太子还在犹豫,进言道:“下官以为,所谓时疫,也只是加重了的风寒罢了,风寒严重原本就是会死人的,岂能因为等一个未必会弄得出来的方子延误病人用药,还请殿下早做决断。”
于开济则在一旁持反对意见:“药材金贵,若只是发放下去岂不容易,本地医馆的药材近期也没少卖,下官也曾免费散过些药材,病死人数却只升不降,还请殿下三思。”
太子一时之间脑子乱得很,又觉得哪一边似乎都有道理,抬头之间刚好瞥见眼神清明的邱锦,唤了他过来。
“邱爱卿一向有些真知灼见,不知这一次以为该如何?”
邱锦打量了于开济一眼,从容道:“下官赞成于大人的意见,可再等上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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