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温楚窝在沙发里剥橘子,电视里正播着无聊透顶的家庭伦理剧。
她盯着膝盖上那个星星创口贴,回想起以前的那个小男孩。
想起那个梅雨季的傍晚。他蹲在药店柜台前,睫毛上还沾着雨水,却固执地把最大的创口贴贴在她膝盖最狰狞的伤口上。“疼就哭。”他说这话时不敢看她,耳朵却红得像熟透的桑葚。
小男孩攥着被撕碎的试卷躲在自行车棚后,鼻血顺着指缝滴在“59分”的红叉上。他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慌忙用袖子去擦,却把血蹭得满手都是。
“你流鼻血啦!”清甜的女声惊得他浑身一颤。扎着双马尾的温楚蹲在他面前,歪着头看他狼狈的模样。
她穿着件印着樱桃小丸子的粉色连衣裙,裙摆沾着块显眼的草渍——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她刚才爬树摘槐花时蹭到的。
小女孩从兜里掏出颗水果糖,糖纸在风里发出清脆的响:“给你,菠萝味的。”
小男孩还没来得及开口,巷口突然传来嬉闹声。三个高年级男孩举着树枝冲过来,为首的胖男孩指着付宴大喊:“就是他!考不及格还装清高!”
温楚猛地站起身,马尾扫过小男孩手背,带起一阵香橡皮的味道。她把水果糖塞进他掌心,用沾着槐花的手指着男孩们:“不许欺负人!”
胖男孩愣了愣,随即爆发出大笑:“小丫头片子管闲事?信不信连你一起打?”话音未落,温楚已经抬起脚,粉色凉鞋精准踹在对方膝盖上。
男孩们惊呼着后退,她趁机抓起地上的泥巴,劈头盖脸砸过去。他攥着那颗糖,看着她在混战中摔倒又爬起,裙摆被泥水浸透,却始终护着他藏身的自行车棚。
她的马尾辫散成乱草,发圈不知飞到哪去了,露出后颈薄青的皮肤,像刚发芽的柳枝。
“快跑!”温楚突然转身推他,他这才发现男孩们抄起了更长的木棍。他踉跄着后退,却看见她膝盖磕在青石板上,渗出的血珠顺着小腿滑进凉鞋。
不知哪来的勇气,他猛地扯下书包甩过去,金属拉链砸在男孩手腕上发出闷响。温楚愣了愣,忽然笑起来,从地上捡起半块砖头——其实是块方糖大小的碎瓷片——举在胸前:“来啊!”
最终男孩们哭嚎着逃走时,温楚已经坐在地上喘粗气。她的膝盖破了两大块皮,脚踝也被划出血痕,连衣裙彻底变成了“泥点子裙”。
他蹲在她面前,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喉咙像塞着梧桐絮:“疼吗?”她仰起脸,鼻尖沾着泥巴,眼睛却亮得像夏日晴空:“不疼!我刚才是不是特厉害?你别哭了。”
药店的白炽灯下,女店员看着两个脏兮兮的小孩直皱眉。温楚晃着腿坐在柜台边,任他用碘伏棉签轻轻擦她膝盖。碘伏渗进伤口时,她“嘶”了一声,却立刻挺直背:“我跆拳道白带考试没过都没哭,这算什么!”他没说话,专注地撕开创口贴。
他小心翼翼地沿着伤口轮廓贴,指尖触到她发烫的皮肤,忽然想起她刚才挡在他身前时,后背绷得像块小石板,却在发抖。
“好了。”他低声说,最后一块创口贴贴在她脚踝的擦伤处,形状像只歪歪扭扭的蝴蝶。
温楚拿去他的笔在创口贴上画了许多星星,小男孩不解的看着她。
察觉到他的目光,温楚解释道:“摔破的地方,要贴满银河才不会留疤。”
走出药店时,晚风带着槐花的甜。温楚一瘸一拐地踢着石子,忽然指着天上的晚霞:“你看,像不像我刚才扔的泥巴团?”他抬头,橙红色的云团在天边翻涌,确实像极了她扬起手时,那团在空中划出弧线的泥。他忽然笑了,这是今天第一次笑。
温楚转头看他,马尾辫扫过沾着碘伏的手背:“以后我每天都走这条路回家,看谁敢再欺负你!”
“对了,我叫温楚,温暖的温,楚辞的楚,你叫什么名字?”温楚眨巴着眼睛。
男孩低头盯着地面的水洼,良久才闷声说:“宴宴。”温楚眨眨眼:“宴宴?宴会的宴吗?”他耳尖泛红点头。
后来的每个雨天,温楚都会在巷口等“宴宴”。他总是带着不同口味的水果糖,却从不肯说真名。
她教他用树枝在地上画迷宫,他帮她捡挂在树梢的羽毛球,两个人把老槐树洞里塞满糖纸,约定谁先找到藏在最深处的玻璃糖核,谁就是“巷子大王”。
深秋的某个傍晚,温楚举着新得的跆拳道白带,蹦跳着往巷口跑。她要告诉宴宴,自己终于能保护他了。
可老槐树下只有片泛黄的落叶,树下的糖纸堆被雨水泡得软烂,她藏在树洞里的玻璃糖核不翼而飞,只剩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对不起,宴宴要搬家了。”
再后来,温楚走遍整条巷子,问遍所有店铺老板,却再也没见过那个攥着水果糖的男孩。
她把自己的名字刻在老槐树的疤上,旁边是歪歪扭扭的“宴宴”,任岁月把字迹磨得模糊。
“付宴,宴宴……”温楚自言自语“原来是你啊,爱哭鬼。”
温楚把剥好的橘子放入嘴里,特别甜,窗外下着小雨。
原来有些名字,早在相遇的夏天就刻进了生命里,哪怕时光冲刷掉所有糖纸的甜,那个藏在“宴宴”背后的名字,终究会在某个蝉鸣骤起的时刻,与记忆里的雨声,再次重逢。
温楚冲回房间,在书包里面找到了开学第一天付宴给的糖。
“还好没有丢掉。”当时温楚要被付宴气死了,都没注意到这颗糖上写的字。
“赔罪”温楚陷入沉思“他为什么会写这个,难道他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
此时此刻,付宴撑着伞站在老槐树下,树皮上“温楚”和“宴宴”的刻痕早已模糊。
付宴总在雨夜梦见七岁那年的老槐树。槐花落满青石板时,他把自己缩在自行车棚最深处,闻着铁锈味的雨,数着校服第二颗纽扣上的线头。
那天,带着菠萝味的风卷着个粉色影子扑进来,温楚的马尾辫扫过他手背,像片突然落在死水潭里的花瓣。
“宴宴”她这么喊他,声音亮得像刚拆封的糖纸。
付宴攥着被撕碎的试卷,后槽牙抵着渗血的嘴角,想告诉她“我叫付宴”,却怎么也张不开嘴。
那些关于父亲的流言像粘在鞋底的口香糖,他怕一开口,就会把脏东西带到她的世界里。
所以他只敢说“宴宴”,看她眼睛弯成月牙,把糖塞进他掌心。
他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慌忙低头看她膝盖的伤口,却看见她裙摆上的樱桃小丸子正咧着嘴笑,仿佛在笑他的胆小。
搬家那天,他在老槐树洞里藏了最后一颗糖。玻璃糖核在晨光里泛着虹彩,旁边是他用铅笔写的“对不起”。他不敢留真名,怕她沿着名字找到那些流言蜚语。
公交车驶离巷口时,他隔着雨幕看见温楚举着白带狂奔的身影,马尾辫在风里飘成模糊的粉,像他永远抓不住的春天。
巷口的路灯忽然亮起,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付宴摸出兜里的水果糖,糖纸在夜风里发出脆响。他忽然想起七岁那年,温楚把菠萝糖塞进他掌心。
“我叫付宴。”
这一晚,俩人都难以入睡。
军训结束这天,温楚在操场角落找到靠在单杠上的付宴。他摘了迷彩帽,发梢被汗水浸得微卷,露出后颈那道月牙疤。
听见脚步声,他偏头叼着根草笑:“温同学找我有事?”语气漫不经心,指尖却在单杠上敲出急促的节奏。
“你是宴宴,对吗?”
付宴忽然站直身子,影子将她罩在单杠阴影里,薄荷味的风卷着他身上的雪松香扑来:“是,每年在槐树下放糖的也是我。”
温楚把那颗写了赔罪的糖拿到付宴面前。
“你为什么会提前写好?”温楚直视付宴的眼睛。
“那天砸灭火器……”他没抬头。
“我知道。”温楚捧着付宴的脸“宴宴以前总是和我一起破坏过期的灭火器。”
“那天吓到你了,对不起”付宴抬起头,眼神和八年前一样。
“我才没有吓到,因为有人教会我,过期的危险要及时处理,而真正的危险分子……”她看着他耳尖慢慢变红“其实是会把安全距离算到小数点后两位的笨蛋。”
“你……都知道了?”付宴变得结巴。
开学三天前,付宴站在教学楼楼梯口,对着灭火器安全栓研究半晌。篮球在指尖转了个圈,精准砸中生锈的接口。
练习了无数次抛球轨迹,就为了让‘意外’看起来刚好能带你想起我。
“嗯”温楚点头“但是你知道吗,你这样真的好幼稚啊。”
付宴的笑意漫到眼角,他忽然弯腰,在她额头轻轻一吻。
温楚用摆手:“付宴,你耍流氓。”他直起身子,微微一笑:“明明是你先靠我那么近的。”
付宴手里把玩着温楚的星星发卡。
他忽然凑近她耳边,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能不能先教我个防身术?比如——怎么防止被小猫抓伤。”
温楚的拳头刚要挥出去,就被他笑着握住手腕。光映在他脸上,将睫毛的影子投在她手背,像振翅的蝶。
她忽然想起他藏槐树的糖,原来所有的痞气都是伪装,剥开后是颗用八年光阴慢慢糖化的心。
“先欠着。”她甩开他的手,却在转身时悄悄勾住他小拇指。操场的路灯次第亮起,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付宴晃了晃被勾住的手指,笑得像偷到糖的孩子:“温楚,你这算不算滥用职权?”她挑眉看他,眼里映着漫天星子:“对啊,跆拳道黑带的特权。”
夜风带来远处的《强军战歌》,付宴却觉得此刻的心跳比任何军号都要清晰。他看着温楚发圈上的小熊挂件,忽然想起七岁那年她举着砖头的模样。
“谢谢你,温楚,小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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