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临安城内一连下了七八天雨,空气里都带着一股湿漉漉的潮意。
街上却并没有因此清净多少,启明街道两旁站满看热闹的百姓,油纸伞多到如同挤成一丛的蘑菇。
挤在最前面的小童们贴在爹娘腿边,一双双眼眨都不眨地盯着街头方向。
“来了,来了!”
不知道是谁先喊出声,人群起了阵骚动。
还没看到迎亲队,喜庆的音乐鞭炮声已经远远传过来。
先是身着喜服手挎篮筐的婢女,她们满脸喜气地将篮筐里的喜糖花生扔给看热闹的路人,后跟着面容严肃,身着铠甲的官兵,最后才是八抬的喜轿。
喜轿里,身着厚重大红喜服,头被凤冠压得发痛的秦青钰扶了扶凤冠,她被闷的喘不过气,忍不住掀开一点轿帘。
“娘子,怎么了?”
跟在喜轿旁的陪嫁丫鬟云杏儿靠近喜轿,小声问她。
“还有多久到?”
轿外豪华,坠满珠玉,里面空间极小,只够她屏退挺胸坐着,像被封进棺材的一份贺礼。
秦青钰有点晕轿。
“早呢。”
云杏伸长脖子朝前看两眼,回她,“咱们秦府和林府一个城东一个城西,林府排场摆的阔,估计得游遍了临安城才行。”
说到一半,云杏不满地撇撇嘴,“真不知道林府的人怎么回事,说怠慢吧,他们八抬大轿排场十足,不怠慢吧,新郎官不亲自来接算什么事?有让胞妹来接亲的?”
距离云杏最近的士兵侧头,冷冷地瞥了云杏一眼,吓得云杏缩缩脖子,不敢再说。
秦青钰揉着太阳穴,“云杏,慎言。”
她所嫁之人是护国大将军,临安城女娘们的梦中情郎。
在秦青钰被晃吐之前,喜轿终于停下,轿帘被人从外掀开,一只手伸过来。
按照传统应该是新郎官搀扶新娘下轿,可林将军的手常年拿刀握枪,手掌应该粗糙布满老茧。
那只手纤细修长骨节分明,指甲边缘修剪圆润,有点像女娘的手。
试探?
秦青钰涂了蔻丹的手伸出去,有些迟疑的放在那只手掌心,对方微微用力把她从轿子里带出来。
“我兄长最近有些忙,由我代替他拜堂。”
手的主人轻轻在她耳边开口,声音听起来很沉稳冷淡。
秦青钰微微愣了一下神,有这种声线的女娘长相应该不赖。
“我叫林舒白,是你夫君林舒墨的双胞妹妹。”
果然,林大将军忙到没空接亲也没空拜堂。
秦青钰盖着红盖头,看不见林舒白的长相,她头晕的很,胡乱点点头,低低地嗯了声,听起来一副委屈还不敢多说的可怜味儿。
林舒白沉默片刻,加了句。
“别怕。”
她握紧秦青钰的手,虚拦秦青钰的腰,往前走了几步被拦下。
按照传统,新妇过门需要跨火盆,过马鞍。
寓意日子红红火火,以后平平安安。
其他人家都意思意思,毕竟新妇穿的嫁衣繁复不方便,火焰太高容易出事。
林府可相当实在,实在到秦青钰还没靠近火盆,已经能感受到火焰的灼灼热意。
媒婆在一旁看看这边又瞅瞅那边,闭上嘴不敢多言。
站在林府门口的林家人笑容整齐划一,打扮贵气一脸精明的林家长母林文氏,站出来笑着解释。
“我们林府是将门世家,新妇也要有些本事才行,不然怎么帮夫君镇守边疆?”
……这家人是弄了个火焰山?娶新妇做什么,娶超人啊!
还别说,他们怕火不够旺,还往里加了细软的柴烧,这是生怕别人看不出来在刁难。
这火盆…,不,火墙。
火墙足有一尺宽,换其他姑娘早被吓得花容失色,伏低做小试图求婆家放过。
秦青钰站在火盆前没说话,似乎也被吓到。
“母亲……”林舒白欲言又止。
林文氏瞪了她一眼,林舒白抿紧嘴,揽住秦青钰的手收紧。
林文氏暗暗挺起胸膛,得意地扬起红唇。
收拾不了这小娘的尚书亲爹,她还收拾不了这小娘?
秦林两家世代不和这件事,在临安城不是秘密。
林家武将世家,最看不起秦家那些文官们,同样,林家也对打打杀杀的莽夫们没有好感。
秦家在军队兵营势力渐大,随便一个长官将军,抽出来都和秦家有关系,而朝廷也几乎快成了林家的一言堂。
新登基的圣上似乎对此事完全不知情,赐了个婚下去。
他点名给秦家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娇轿女娘秦青钰赐婚,赐给林家已经有婚约的少年将军林舒墨。
今天跨火盆只是下马威之一,老老实实地服软,他们就把这火焰墙撤了,换成普通火盆。
到时全城人都知道,秦家人在他们这里,还不是得夹着尾巴做人。
这关乎的不只是秦青钰,还有秦家的脸面。
林舒白弯腰,“我抱你过去。”
林家的人无论男女,从小都学武艺,她的武艺甚至比林舒墨要高,但因为是姑娘,学了没多久,就放下刀剑拿起绣花针。
但抱起一位刚及笄的女娘,对林舒白来说轻而易举。
“不必。”
秦青钰松开林舒白的手,掀开盖头,抿起小嘴一脸严肃地提起两边裙摆,后退几步留出助跑距离。
她话音未落,秦青钰快步跑起来,裙摆摇曳,发簪碰撞发出叮当脆响,像只红色的小鸟猛冲向火墙!
周围人发出惊呼,更有一些人捂住孩子眼睛不敢再看。
眨眼间,小巧红鸟穿过火墙毫发无损地落在另一边。
她回过头俏皮地翘起嘴角,杏眼弯弯。
一想新娘自己掀盖头不合规矩,趁大伙儿都惊地合不拢嘴巴时,又悄悄盖了回去。
这就是学好物理化的好处!她穿得厚还是重工,头发也全都盘起来,快速跑过去不会受伤,只不过有点热罢了。
下马威,哼哼。
她才不怕!
林文氏也被吓到,脚伸出一半要救人,见自己儿媳毫发无伤地站在她面前,又生生刹住车,脸上错愕的神情,很快替换成早已料到的胸有成竹。
旁边媒婆忙笑着圆场,“浴火凤凰,新妇定能与夫君琴瑟和鸣!快快快,要拜堂了,别误了吉时!”
天晴云散,雨珠顺着翠绿的叶子滴落。
停下来的喇叭唢呐声接着吹奏,林文氏抬手,“且慢,这火盆是跨了,还有三箭定乾坤呢。”
听到三箭定乾坤,周围的人脸色忍不住变了变。
一个外来看热闹的问旁边人,“什么叫三箭定乾坤呐?”
“这你都不知道?”
旁边人七嘴八舌地给他解释。
“所谓三箭定乾坤临安城娶亲的习俗。”
“新妇下轿后,由夫婿拿弓箭朝天上射一箭,意味祈求上天祝福,朝大地射一箭,寓意天长地久。
最后,射向远方,代表新婚夫妇的未来生活幸福美满。”
他说着,啧啧摇头,“有些婆家会借三箭定乾坤给新妇好看,故意射新妇周围。”
“谁家小娘经得住这样吓?万一失态,不仅婆家看不起,还会被临安城人笑话嘞。”
“哎呀,秦家小娘命途堪忧啊……”
林文氏对下人道:“来呀,把喜弓喜箭拿来。”
下人拿来裹了红布的弓箭,双手呈给林文氏,林文氏拉弓对准秦青钰就要射,吓吓她,让这小娘知道厉害。
林舒白踱步上前,“母亲,今日是我兄长大婚,我作为代替,射喜箭这事应该我来。”
她边说边走上前,向林文氏伸手要弓箭。
众目睽睽之下,旁边更有长辈点头,林文氏笑容僵了一下,不情愿地将弓箭递给林舒白,“好女儿,那你就代替你哥射箭,记得射准些。”
哦豁,完蛋。
这四个字占据秦青钰的脑子,她站得板正,即便隔着一层盖头,也不由得闭上眼。
真射到她,她也只能自认倒霉。
古代没有好的医疗条件,小伤口就得去半条命,希望她这个小姑子下手能准些,别扎她脸。
弓被那双手拉到极致。
嗖——
红箭飞向天际,眨眼不见踪影。
媒婆笑着奉承林舒白,“红箭入云霄,八方神仙贺——”
第二支箭,射向大地。
“红箭敬地母,夫妻长久久——”
因府前铺了青石板,这只红箭竟直直插进青石板中,入石三分。
周围静了。
“除了林舒墨,林府还有这种厉害的小将军?”
“哪里是小将军了,这是姑娘家,这样的姑娘你家敢娶?”
那人连连摆手,笑着拒绝。
“哎呦,消受不起,消受不起。”
林文氏斜林舒白一眼,“最后一箭可要好好地射。”
“是,女儿明白。”
林舒白拉开弓对准秦青钰。
秦青钰双手紧紧攥在一起。
嗖——箭擦着秦青钰的盖头过去,射向刚才那个说着“消受不起”的男人,男人吓得脸色苍白,紧接着箭擦过他耳垂笔直地顺着街飞远。
等那男人回过神,感觉到耳朵火辣辣的痛,鲜血已经顺着他的耳垂滴下,染红男人的肩膀。
林舒白细长凤眼毫无感情,她收起弓,“抱歉,有些手抖。”
“意外意外,快来人带这位公子去治伤,”林文氏吩咐完,微微皱眉,压低声音凑到林舒白耳边,“等婚事结束,我再收拾你。”
云杏搀着秦青钰走进林府,终于要拜堂成亲。
她手中牵着红布,另一头是林舒白,林父早亡,府内林文氏掌家。
没有感情的三拜过后,挑起盖头,秦青钰终于得见天日。
喜堂内乌压压的全是人,大部分都是身高体壮,脸色严峻的武将,一些女人看她的眼神也算不上和善。
她环视一周,视线落在面前的林舒白身上。
林舒白今日穿了男装,一头秀发全部束起扎成发髻,用红发带束好,露出张英气十足的脸。
两人视线相对,秦青钰眨眨眼,对她露出一个笑。
小姑娘顶着繁复精细的凤冠,一张脸明媚如春,杏眼灵动的像只幼燕。
倒有些莫名可爱。
林舒白躲她似的别过头,没有回应。
云杏在旁小声提醒,“娘子,要敬茶了。”
秦青钰拿过茶水跪在蒲团上,双手高高举起给林文氏,她举到手酸,林文氏也没分给她半个眼神。
这规矩还没立完?
割腿肉,实在是太想吃这一口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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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被刁难的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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