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碧桃花

进了桃月后,天气一日暖和过一日,官老爷们府上的酒宴也一日多过一日,教坊司内渐渐忙碌了起来。除却一干尚未及笄的小丫头外,凡是开了脸的姑娘,几乎夜夜都要在外陪宿,直至次日清晨,再由骡车接回来,匆匆洗漱歇息。

这般连轴转下来,不消一个月,便陆续有人身子吃不消,累病倒了。

这一下,原本的人手便不够了。几个妈妈遂将小丫头们召集起来,凝着眉头左挑右拣,选出一批相貌不甚出众的,来顶替空缺出的位子。

被选中的小丫头们一听要送自己外出,登时吓坏了,纷纷哭求妈妈再给她们些时日。妈妈被吵得烦了,柳眉一竖,喝道:“还有没有规矩了?知道你们年纪小,送你们去的场子都是精挑细选过的,君子雅集,没那等腌臜事,只管放心去!”

话虽如此,可能召教坊司作陪的“雅集”,会有什么君子、好人?去了是个什么后果,大家心知肚明。如若不然,怎不见妈妈选那些颜色好的去呢?还不是怕提前给人弄坏了身子,及笄时卖不上价么!

至于她们,左右都是便宜货,也就无所谓了。

思妩眼睁睁看着一群小丫头们拼命挣扎哭闹,却仍旧被强行拉上骡车,齿冷到发抖。分明春日晴好,暖洋洋的天气,她却如堕冰窟。再一看四周,留下的姊妹们皆和她一样惊惧不已,无一人流露庆幸之色。

庆幸什么呢?大家都一样的,无非早晚罢了。

“姐姐,好姐姐,拉我一把,我害怕。”思妩的手被一只更加冰凉的手掌拽住,一回头,发现竟是庆香。

“姐姐,我们将来是不是也、也……”庆香声音发颤,已带上了哭腔。她知道,自己问了个白痴的问题。将来等待她们的会是什么,不是明摆着的么!还用问吗?

可她实在太害怕了,她忍不住……

思妩紧紧回握住她的手,企图分享给她一点勇气,尽管,连她自己也少得可怜。她的牙齿和她一样在打颤。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轻轻拍了拍庆香的肩膀,用口型比了个“别怕。”

也许,她应该将她揽在怀中的,思妩心想。就像她初次面对葵水惊慌失措时,承露姐姐将她揽在怀中那样。可,她与她实在不熟,真的要这样做吗?

万一,人家不喜欢呢?

就在她犹豫不决时,庆香已收拾好了心情,抽回手擦干眼泪,冲她感激一笑。

思妩攥了攥空落落的掌心,莫名有些惆怅。

当夜,被拉走的姑娘们一个也没有回来。

第二日,思妩照例给病了的姐姐们送饭,送到承露房中时,却见一惯虚掩着的房门紧闭着,无一丝声息。她伸手敲了敲,无人应答。待将耳朵贴上去仔细听时,才略有几道压抑的低喘隐约传来。

承露姐姐?

难道是承露姐姐不好了?!她慌了神,用力拍打起房门。

片刻后,门开了。一个精壮的半裸男子出现在她眼前,不悦道:“大早上的发什么疯,扰人清梦!”

思妩惊骇地盯着他,吓得后退半步。

教坊司的内院怎么会有男子?!他是谁,为何会在这里?

教坊司内部管理严苛堪比禁军,是绝不容许外男踏足半步的,连裴少陵都进不来的地方,这个人又是怎么进来的?他想干什么——

对了,承露姐姐!

思妩一把推开他冲进室内,见承露还好端端地坐在床上,才将心咽回了肚子,长长舒了口气。

待惊惧褪去,理智回笼,她才忽觉自己竟鲁莽撞破了人家的情事,一时尴尬不已。及至入目所见满地狼藉时,更是涨红了脸,呆立着不知所措。

承露也想不到宗弦竟会开门将人放进来,迅速拢好春衫,尴尬地咳了两声,解释道:“阿妩莫慌,他、他不是外人。”

“这是长恩候,顾妈妈亲生的孩子,自小在咱们院里长大的,只是三年前外放去了滁州,你才没见过他。放心,他不是坏人。”

我知道,他是你的情人。思妩心道,始终垂着脑袋。

“抬起头来,我瞧瞧。”宗弦掩上房门向她们走来,半点没有要披件衣服遮羞的意思。

思妩哪里见过这等架势,感到一具陌生男子的躯体正在靠近自己,更觉慌张,将头埋得更低了。

宗弦却不饶她,强硬挑起她的下巴,目露惊艳:“想不到教坊司里居然还藏了这么个尤物,好,好。看来三年前,是我走的不巧了。”

“瞧这模样也快该长成了罢,几时及笄啊?我买了!”

“宗弦!”承露恼道:“你自风流你的,这院里那么多姊妹情愿供你消遣,何苦又来招惹她!”

宗弦闻言挑眉:“怎么,我招惹她,你吃醋了?”

承露啐道:“瞎说什么呢,她是裴少陵的人!裴少陵你该知道罢?礼部裴尚书的独子,你可别一回来就给自己找不痛快。”

“唔,裴少陵的人。”宗弦笑容古怪,“你怎知她是裴少陵的人,他亲口告诉你的?”

不等她答,又道:“是他的又如何?今我看上了,便归我了。”

承露生怕他又犯浑,忙道:“她可不比一般人。她与裴少陵有正经婚约的!你今惹了她,赶明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她不说还好,这样一说,宗弦顿时发出几声冷笑:“区区一个尚书府而已,也配骑在小爷我头上?!原是我离京久了,不发威,某些人都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小丫头,回去告诉你那夫婿,你的身子,我要定了!”

承露心道不好,这人的浑劲到底还是上来了。她生怕他惹祸上身,一面眼神示意思妩快走,一面拦在他身前苦苦劝道:“你可知她原是相府千金?便是没有裴少陵,也不该遭你戏谑。”

“哦~相府千金。哪个相府啊?”宗弦笑得不怀好意,“莫非是三年前那个谋反未遂,被满门抄斩的相府?”

此言一出,思妩的脚步登时顿住,回过头来恶狠狠瞪着他,眼中满是愤怒:我阿爷才没有谋反!都是你们冤枉的!

都是你们冤枉他!

宗弦闹不明白怎的这小丫头正生着气,一会又哭了。他觉得有趣,一把推开承露,长臂一伸,便将思妩拽进了怀中:“好丫头,哭什么。你既入了这教坊司,正说明和哥哥我有缘,天生该是我的人。听话,只要肯从了哥哥,哥哥保证罩你一辈子,不比当什么相府千金快活——嘶!”

“你敢咬我?!!”

思妩松开嘴,两道带血的牙印赫然烙在他的左肋。眼见男人已恼羞成怒,冲她扬起巴掌,她赶忙偏过头去躲避。

然而这巴掌到底没落下来。宗弦收住手,阴阴地盯着她看了好一阵,咬牙恨道:“行,这笔账,爷记下了!”

他拾起外衣随意披在肩上,大踏步地出去了。

思妩隔衣捂着几欲跳出胸膛的心脏,脱力地瘫倒在地。

这日之后,连续数日,思妩都能在送饭时见到他从不同姊妹的房里出来。每一次,他都赤着身子,望向她的眼里满是阴鸷。偶尔,还会有姊妹拿他身上的牙印子打趣,笑他辣手摧花无数,而今,总算也被花“摧残”了一回。

对于这类取笑,宗弦嘴上从不多说什么。然而房门一关,思妩总能听到姑娘们凄惨的求饶声,伴随着更为激烈的、有规律的击打声,闷闷的,就像一件柔软的东西,打在了另一件柔软的物什上。

思妩听得心惊,对他厌恶尤甚。

未免再和他撞上,她破天荒地、头一次鼓起勇气,去求妈妈给她换个差使。

“别的差使可没这个清闲,你可愿意?”妈妈问道。

思妩点头如捣蒜。

“那行,你就和初锦换罢。”妈妈招了招手,把一个身着雪青缎子的半大丫头叫到了跟前。

初锦没想到叫她过来,居然是有这等好差使等着她,立时喜不自胜,直拉着思妩的手道谢。

第二日,宗弦好容易等到熟悉的敲门声响起,一抬头,却发现送饭的人已变了张面孔,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好丫头,居然敢躲他!

他兴冲冲地找到正在为避火图上色的思妩,冷笑一声,揶揄道:“好啊,不愿意见我,却肯来做这种事。一个未经人事的丫头,你画的明白吗?”

思妩手一顿,下笔处便略重了些。她哪知道妈妈派给她的新活计是这个呀,难怪初锦高兴成那个样子。眼见这幅画算是废了,她咬了咬唇,提笔蘸墨,在旁边写下三个小字:“我会学。”

“你会学?哈,哈哈!好一个你会学,你那死去的阿爷知道吗?”宗弦恨道:“既然会学,不如学学如何伺候我罢。横竖干的都是见不得人的事,伺候我还能得到些好处。”

思妩只不理他,将作废的画纸揉成一团丢了,又铺了张新的上去,埋头画了起来。

宗弦弯腰把那团废纸捡起来,抖开,看了又看,忽然笑道:“你说,我若把这个寄给裴少陵如何?你的字迹,他大抵能认得出罢。”

嗯,届时一展开,入目便是一幅男女搂抱合欢的画面,再配上意中人这一行亲笔字——“我会学”。哈哈哈,妙,妙!太妙了!他都能想象得到裴少陵看到后,该是如何□□丛生,急不可耐了。

“你若真心盼他回来,就按我说的,把这个寄给他,保管有奇效。”宗弦笑得蔫坏,“好妹妹,哥哥这是在帮你呢。你不懂,想叫男人听话,再没有比这个更管用的了。换作是我,爬也要爬回来——诶,别抢啊。”

他手一扬,便将画举得老高,叫思妩蹦起来也够不着。

思妩又急又气,眼见抢不过来,狠狠瞪他一眼,暗骂他无耻。

“啧,又拿你那眼刀子来剜我,这都多少回了!倘若眼刀子能杀人,我已被你凌迟了。”宗弦说着,渐渐收起笑容,“好妹妹,不是我吓你,只是他裴少陵这回,怕是真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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