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凛凛号空,大雪纷纷盖地,多日来的大雪纷飞,青砖墙黑瓦顶早已覆上了层层厚雪,不过又添一层罢了。
田庄三进院内,行走于游廊的婢女和婆子神色忧郁,空气似是凝住的。
卧房里,门与床之间设了一架屏风,是黑漆镶螺钿西湖十二景的,靠里的小小拔步床也是黑漆镶螺钿,看着雅致贵气,却深深沉沉的,很是压抑。
洛清棠躺在床上,娇俏的面容苍白,双目虽微阖,但透着沉郁,望着承尘的花纹发怔,身上盖着莲青色绸被,乌黑长发铺满绢枕,淡蓝中衣半露,置于绸被上的一只手腕上套着一个白玉镯。
也不知多久之前,她感觉到呼吸困难,心跳剧烈,胸闷心痛,以为自己要死了,然后昏昏沉沉做了个清楚明白得犹如真实历经的梦,忽闻到阵阵浅淡的海棠花香,她这才醒转过来。
回想长长的梦境,她胆战心惊,难以想象梦中情形如果真的发生,会有多可怖。
耳边隐约传来急步声,有人推搡、喝斥,又听到丫鬟水纹的惊惶声,“大夫人,我家小姐睡了……”
“老夫人听说三小姐病了,叫我带大夫来看看,你赶紧让开,别耽误大夫给三小姐看病。”
“大夫人,您稍等,我进去把小姐叫醒。”
“来人,把她关到柴房里去,等候发落,我看就是你这个奴婢服侍不周,才会害得三小姐生病的。”
洛清棠心口大震,欲要挣扎着起来,却虚脱无力。
果然如梦境一样,她突发疾病,卧床不起,奶娘便赶紧回府禀报祖母,请个大夫来给她诊治,不料不见奶娘带了大夫回来,大伯母却先来了,而且带来的是个医婆,并不是大夫。
洛清棠转头看一眼床头的暗格,挣扎着伸手过去打开,探手进去摸,摸出了一支尖头的金梅花发簪。
梦中,她最后的日子就是在这个田庄里度过的,知道床头这暗格里有这么一支簪子,只是不知是谁放在里头的。
拿了簪子,她将手掩入绸被底下。
门开了,随即匆匆的脚步声进来,绕过屏风,一股熟悉的百合香袭来,洛清棠便知是大伯父的妻子谢氏,果然听其说道:“清棠,我是大伯母,你怎么样了?别怕,我带了大夫来给你诊治。”
洛清棠牵一牵嘴角,想起梦中此时她本已虚弱不堪,又被大伯母言语刺激,血气升腾翻涌,晕了过去。
她沉住气,不吭声。她已被下药,不能动气。
谢氏似是在等她出声,见她冷寂默然,便凑近她耳边低语道:“你这孩子,是不是太过担心老太爷了?虽说老太爷还未醒,观明真人又卜了一卦,说你是火命,老太爷是木命,恐怕相生相克,只有你死了,老太爷才会醒,但家里怎会舍得你死呢。”
谢氏顿了顿,看看洛清棠的脸色,见她无动于衷,心中疑惑她是不是没听懂她说的话,便又道:“虽说洛家没了你一个小姐,无大损伤,没了老太爷,那可是顶梁柱塌了,但我们洛家是诗礼之家,怎能干得那种轻贱人命的事。所以老夫人听说你病了,就叫我赶紧带了个大夫过来给你治病。”
闻言,洛清棠就算早有梦境预示,心头仍不免微颤。
昨日,祖父昏睡不醒,请了大夫,也请了太医,皆诊断不出祖父得了什么病,大伯母说祖父会不会是撞了邪,大伯父便亲自去玉清观请了观明真人来家中。
观明真人整个宅子看了一通,比手掐决地算了半天,又问了府里主子们的八字,说祖父确是撞了邪,如要做法事驱邪,洛清棠的八字冲撞了祖父,须得避开,洛清棠便被送到了田庄里。
哪知观明真人的目的却是要她死。
梦中,洛清棠晕过去后,谢氏带来的医婆不知是如何给她诊治的,她醒后便成了哑巴,再也说不出话来。
后来,她听莫神医说,她先被下了药,又被人往后颈哑门穴施针,这才致哑的。
洛清棠死死地盯着谢氏。
谢氏被她的眼神吓得心中一惊,不由皱眉,明明她已经被下了药,人已经虚弱不堪,为何还能这般瞪着她。
那眸光虽然晦暗,但透着恨意,好似看透了她的心思,使得谢氏心头不由一紧。
谢氏面容泛起阴狠之色,转头朝屏风外喊道:“王大夫,进来吧。”
一个挎着药箱的婆子绕过屏风走进来,一股浓浓的草药味扑鼻而来。
洛清棠绸被下拿着簪子的手指紧了紧。
梦境中,正是这个医婆,圆脸、微胖、细小眼,也是穿着这一身的青色棉袍。
那医婆似是有些紧张,看了洛清棠一眼,很快便别开目光,转脸看向谢氏,欲言又止。
谢氏微微蹙眉,道:“赶紧给三小姐诊脉,该开药方便开药方,该施针便施针。”
洛清棠忙费力开口,声音微弱道:“她不是大夫。”
如果梦境是真的,今日秦家六爷和莫神医会来投宿,到时便可为她解毒,这之前,她绝不能让这医婆给她施针。
谢氏没料到洛清棠会拒绝,便坐在床边,劝道:“这医婆医术高明,是你祖母吩咐我带她过来为你诊治的。来,把手伸出来,让她给你诊下脉。”
说着,谢氏颇为强势地伸手进绸被里抓洛清棠的手。
“不要。”
洛清棠的手往里缩,尖叫一声,但声音仍有气无力,毫无震慑之威。
谢氏见她如此抗拒,眸中透出不耐之色,口中却道:“哎呦,你这孩子是不是病糊涂了,乖乖的,你不让医婆诊脉,那医婆便只能直接给你施针了。”
这话乍听是在劝洛清棠,其实透着威胁的意思。
谢氏显得不耐烦了,一手掀开了绸被,然后眼神示意医婆过来给洛清棠施针。
见状,洛清棠想到梦境中谢氏的可恶行径,不禁怒意顿生,置于身侧的右手抓紧了尖头的簪子,眼眸透着恨意盯着谢氏看。
见医婆靠近床边,谢氏伸手过来就要翻过她的身子,让那医婆刺她后颈的哑门穴,洛清棠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抬起右手,朝谢氏刺去。
“啊!”
簪子的尖头直接刺进了谢氏的前手臂,痛得她尖叫出声,猛得起身急急后退,就怕洛清棠会再刺来。
她穿着件秋香色的缎袄,颇厚实,那簪子尖头刺进肉里不过毫厘,但她仍隐约觉得渗出了血,伤处刺痛。
那医婆的反应极快,已经退到了屏风边上,面上泛着惊惧之色。
谢氏怒火中烧,冲着洛清棠叫骂,“小贱蹄子,竟敢伤我!来人,把她给我按住了。”
洛清棠因勉强发力,呼吸更为沉重,胸口剧烈地起起伏伏,但那双杏眸死盯着谢氏,手里的簪子也不放松。
谢氏身边侍候的李妈妈急冲冲地开门进来,面容凝重,“夫人……”
谢氏指着洛清棠,狠声道:“把她牢牢按住了,让王医婆给她施针。我冒着风雪,好心带了医婆来给她治病,她不但不领情,还伤我,真是不识好歹,狼心狗肺。”
洛清棠心头微微一颤。
这才是大伯母谢氏的真面目,平日的贤良淑德、婉婉有仪都是伪装的。
李妈妈看一眼床上的洛清棠,却没动,对谢氏道:“夫人,是秦家六爷的随从递的名帖,人就在庄口。”
“秦六爷?”
谢氏连忙接过名帖,一看果然是秦家六爷大理寺少卿秦沐的名帖,皱眉道:“秦六爷怎会到老夫人的田庄来,他知道我在这里?”
李妈妈又看了洛清棠一眼,道:“秦六爷好像不知您在庄里,那个随从指名要见三小姐,赵庄头来禀报,我疑心有人冒名,那随从就递了秦六爷的名帖进来。”
谢氏一惊,“秦六爷知道洛清棠在这里?”
闻言,洛清棠想起昨日她被送出城到田庄来,在城门口遇上秦六爷也出城,遣了个姓曲的婆子过来打招呼,问她出城去哪,她只说要去田庄,没说她冲撞了祖父的法事。
那婆子目光炯炯有神,身形颇为壮健,说她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是不是生病了。
洛清棠只说她因祖父病了,过于忧虑,此时想来,也许那时她已经被下药,才会精神不济。
梦中,秦六爷出城请莫神医,是给秦家长房的二老夫人看病,秦六爷带着莫神医来洛家田庄投宿,是因雪越下越大,无法赶回城里,还是因那婆子看出她被下了药?
洛清棠心念一动,诓骗谢氏道:“秦六爷应该是带了大夫来给我看病的。”
谢氏听了一惊,狐疑地看向洛清棠。
洛清棠继续以微弱的声音道:“我出城时遇上了秦六爷,见我脸色不好,曾问我是不是身体不适,还说他要去请一位医术高超的大夫给张老夫人看病,回城时会让大夫来给我诊下脉。”
洛清棠断断续续,好不容易说完了这段话,歇了好一会气,见谢氏站在那不动,脸色惊疑不定,便又道:“大伯母不妨去问问,秦六爷是否带了位姓莫的大夫来。”
谢氏看着李妈妈,李妈妈便道:“马车在庄口,人没下来,不知车里有几个人。”
洛清棠道:“随行的除了一个侍卫,应该还有个婆子吧。”
像是听到她说了什么不得了的,李妈妈马上看了她一眼,转脸面对谢氏询问的目光,点头道:“的确是个穿着程子衣的侍卫递了名帖进来,至于是不是还有个婆子,要不奴婢出去看看?”
洛清棠喘口气,道:“大伯母就这么让秦六爷在庄口等那么久,天寒地冻的,就不怕得罪了人?”
谢氏一惊,阴沉地看了洛清棠一眼,转身就走。
李妈妈紧紧跟着,听到谢氏道:“王医婆也出来。”
她赶紧拉上医婆,急步出去。
洛清棠抓着簪子的手稍稍一松,想起梦境中,她和廖家嫡次子廖绍伟的亲事因她的哑疾自然不成了,之后她便很难说亲,直到十八岁,忠靖侯府的袁老夫人来提亲,说的是秦六爷。
她养在深闺,患了哑疾后更是足不出户,对名门世家及官场都知之甚少,因她和秦六爷定了亲,祖母便跟她讲了讲秦家。
秦家书香世家、名门望族,已逝的长房大老太爷备受先皇器重,累官至户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如今二老爷秦泳是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六老爷秦沐如今是大理寺少卿,梦中与洛清棠定亲时已被提为大理寺卿,为当今圣上股肱之臣。
这样权势显赫的人家,谢氏自然是不敢得罪的。
洛清棠想不明白的是,她与秦六爷从未见过面,秦六爷为何要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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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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