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刀男的一番言论,在旁人听来,究属异想天开。连他自己,也是福至心灵,忽然联想到的,并没有实际依据。可倾霜海师兄弟二人的对话,无疑证实了他的猜测。众人都想不到竟会被此人歪打正着,对方真是快被术境之人遗忘的西来宗门人。
西来宗独处的荒漠,连术境修士都鲜少踏入,遑论普通人。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一嘴。许多年前,术境塞外风光,并不像如今这般凄凉酷热,放眼望去,只有满目苍茫大漠,相反,却是草长莺飞,鸟语花香的人间仙境。自从甲子之乱神战爆发以后,仿佛是一夕之间,曾经的仙家胜地,变作万里赤土,寸草不生。只有十恶不赦的罪犯,才有可能被流放至此。所以,但凡有人自愿进荒漠,就等同宣告自己看破红尘,言外之意,没生存渴望了。
这样如同放逐之境的地方还有一怪异之处,有修士往北地办事,不小心走错路,经过荒漠,发现这个地方不光不能御剑飞行,还有一种奇特的精神念力,能影响人心智。回术境后大肆渲染,导致原就无人问津的地方愈发一落千丈,甚至一度不被认为是术境的领土。
三宗之间,唯有西来宗不与术境门派往来,众人只知有这么个宗门,会一门奇术,其余就一问三不知了。
楚筝盯着倾霜海二人,热切道:“两位公子当真出自西来宗?”
从她的表情,倾霜海已然猜到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他虽不愿宗门埋没,也不想逞强。点了点头,道:“是的。”
楚筝道:“那就好了。”
楚韫将长剑负于身后,冷冷淡淡道:“既是如此,就麻烦两位帮我们查出真凶。”
她说话做事从不拖泥带水,性格冷漠,给人的感觉不像有所求,而是命令。楚筝怕倾霜海他们误会,忙解释道:“阿韫说话就是这样,没有恶意。两位公子若是能帮忙,馆主在天之灵也会感激。”
倾霜海知她们是要自己和师弟其中一人,以时术回到凶案发生之时,看清凶手面貌,还死去的馆主一个公道。助人为乐,本该当为。但难就难在,他和师弟如今谁也没多余时力,特别是月清梢,经过少忧城一事,估计连自己寿命都赔上不少。倾霜海自己也给了阿真五十年光阴。时术的施展并不容易,一旦操作不当,很有可能被反噬。他每次出行,师尊总要千叮万嘱,要他不要使用此门术法。上次为了帮师弟弥补罪愆,他违背过一次师命,代价是阳寿大减,虽说可以慢慢修炼回来,到底还是没有将师尊的话放在心上。
师尊对他二人说过,时术的反噬作用极大,是比其他术法还要难以估量的。具体会发生什么,因人而异。
现在倾霜海回想起来,多少能体会到一点师尊的良苦用心。所谓的因果,是世道轮回的一部分,而时术就是用来打破这种轮回的,是与天对抗的异数。天道运行多年,早就形成一定的规律,春夏秋冬,万物生长衰败死去,有亘古不变的秩序。如果跳出这个规定的范围,那么时来运转,就不再是既定的,届时阴阳颠倒,生命会失去平衡,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不敢想象。
比起自身安危,他更多的是考虑到天道与世道的关系。他们这一门,对世人而言,究竟是福是祸?师尊修为不凡,为何甘愿远离人烟,多年隐蔽在那个地方。所有一切,都仿佛在告诉他,有些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按捺下所有思绪,平静温和道:“两位姑娘,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们,但……”
想说不会用时术回溯时间,岂料,月清梢忽然淡淡道:“师兄,这种事,就让师弟代劳吧。”
话音落下,就见他修长的右手慢慢抬起。
倾霜海见状吃了一惊,不等月清梢凝神守一,立刻打断,一把抓住他手臂,严厉道:“清梢!”
月清梢自小到大,从未见过他这般肃穆的样子,惊呆了。
倾霜海不是没探过他内府,灵力不稳定也就算了,时力那是完全没有的。他们的时力,和灵力一样,需要靠贮存,就在气海。有多少,只要像探灵力一样一查便知。月清梢以前虽会同他到处与人鬼混,但都保持一定距离,不会特别亲近。只有自己在身边,他才会跟人正常交谈,也只称得上泛泛之交。日常相处,尚且设一道铜墙铁壁在外人与己之间,倘若他人真遇到危险,倾霜海觉得自己的师弟也一定会先远远站在一边,仔细观察,审慎斟酌后,才考虑要不要伸出援手。这是他童年惨遭变故造成的伤害,无可厚非。
不过这次,怎会愿意这么快就答应帮助他人?难道是因为上次的事,师弟终于开窍了?虽说是好事,倾霜海还是不想他不顾自身安危,贸然行事。
他喝阻了月清梢,可在看到师弟脸上浮现的错愕之后,又后悔了,心想,是不是自己太凶了?看把师弟吓成什么样子了。他可是努力了很多年才把月清梢从自闭的状态拯救出来,万不能因为一句话就葬送所有心血。到时候西来宗由谁传承?赶紧缓和语气,轻轻拍了拍对方肩膀,轻声细语道:“师弟,对不起,吓到你了。师兄不是要凶你。只是这件事不该由你来做,我是你师兄,理应是我在你前面冲锋陷阵,为你遮风挡雨。”
月清梢直勾勾凝望着他,一字一句道:“上次,你为了我,耗费了五十年光阴。”
倾霜海笑了笑:“这算什么?师兄心甘情愿的。再说了,不就五十年嘛,很容易就修回来了。”
月清梢加重语气:“五十年?你觉得很少?”
倾霜海没听出他内心汹涌的情绪,笑道:“比起我们每天见到的自然变化,五十年真不算什么?你忘了,师尊说过,一滴水都有十万年光阴,等有时间了,师兄多去悟一悟不就修回来了?”
月清梢沉默了。眼光也慢慢沉静下去。他一身黑衣,唯有胸口绘着一丛开花的兰草。倾霜海每次近距离看着,都有些熟悉,可又想不起来。师弟是什么时候喜欢兰花的?印象中也没见他有养过兰花之类。再者,荒漠气候并不友好,莳弄花草,需要极大耐心,有时还要用灵力温养。想了想,师弟虽然总在自己眼皮底下,抬头不见低头见,可关于他的很多事,其实自己都不是很清楚。自己这个师兄当得也不是多称职。
他一边想着一些往事,一边注意到两位姑娘看过来的眼神,再见白叔阿芙他们,也都殷切期待着什么,众望之下,他暗暗叹了口气,心想,有一就有二,但事不过三,就最后帮一次。为防止月清梢再冲动,他悄悄点了师弟肩上穴道。月清梢只有对他不设防,万料想不到他会突然这样做,瞳孔微震。倾霜海没敢多看他,便道:“两位姑娘,我,试一下,看能不能看清凶手模样。”
众人听闻,知道他答应用术法回到过去了。玄谈等人多数是因好奇,选择在一边看热闹。楚筝他们则是欣喜又感激,白叔忍不住热泪盈眶,上前拉住倾霜海双手,声泪俱下道:“馆主的冤屈就有赖公子了。”
倾霜海安慰他道:“白叔你放心,我会尽力的。”
说完,就要画阵法。围在他身边的人都自觉退开。月清梢被封住穴道,动不得,也说不出话,一双阴沉沉的眼睛,死死盯住倾霜海。慕容玉看见,低声道:“月兄弟,你师兄他也是为你好……”
倾霜海刚要画阵法,忽然有一双手搭在了自己肩上。
他回过头,就见佐千秋在自己身后,两人紧紧靠着,佐千秋几乎是整个人贴在了他后背,清冷的气息无处不在。倾霜海待要说什么,忽觉一股庞大的力量自肩臂透入,迅速归于气海。
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七十年、一百年……
到后来,他竟然数不清。这种感觉,他再熟悉不过,是……居然是时力!无比纯粹又浑厚的时力。灵力的增长,需要修炼,纳外物为己用,可以是洞天福地的灵气,也可以是丹药辅助,中间会有一个转化过程。时力与此相同,靠领悟修炼,所谓的悟,到底是悟什么。倾霜海的理解是感应,一滴水,一粒尘埃,一朵花,一棵树,去感受它们是如何迎接生命,如何面对死亡,又如何起死回生,荣枯变换,四季轮回。在这个思考的过程中,你会自然而然体悟到时间的伟大,时力就慢慢储藏起来了。而从他人身上掠夺的光阴,也是要经过转化后,最终方能变成时力。
可佐千秋接触自己的掌心传来的,不是寿元光阴,是真真正正的时力。倾霜海震撼不已,万分诧异道:“千秋你……”
佐千秋在他耳边,轻声道:“去做你想做的事。”
嗓音低沉,倾霜海像是着迷一样,胸口怦然跳动,耳根上他的气息未散。倾霜海怔了怔,随即勉强挣脱,仍是无法平静,道:“你……怎么可以,这么多,你怎么办?我还给你!”
佐千秋静静等他说完,摇了摇头:“我不需要。”
倾霜海张了张口,却不知要说什么,心里只是固执地想着,我要还给他,一定要还给他。
就在这时,一阵激烈鼓声骤然响起,“咚咚”、“咚咚”,密集如雷雨,滚滚落地,沉闷地撼动着大地,狂风骤雨一般突然袭来,势如千军万马奔腾相撞。击鼓之人头两下只是浅尝辄止,随后越来越激越,咚咚咚响个不停。众人耳边听着如斯节奏,眼前仿佛浮现一幕幕杀伐之景,兵器碰撞,锐利的撕扯声,皮肉翻腾,血流漂杵,刀剑劈砍,断肢残腿四处飞溅,尸体堆积如山。
一将功成万骨枯,艳丽江山,是血淋淋的死人换来的。
稍顷,鼓息。一片沉寂。
所有人都望向一个地方。繁若视若无睹地放下手,慢悠悠道:“大家不用惊讶,我只是看大家都很专注,帮大家缓解一下。另外,就是想提醒一下,你们难道还没发现么?”
佩刀男道:“发现什么?”
繁若指着天上:“自己看。”
佩刀男抬头往上看了,但没看到什么。其他人也有的往天空瞅了一眼,也没明白他所指为何。
繁若见大家都没反应过来,唉唉叹气,道:“诸位不妨走出院子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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