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一起去找经理？开什么玩笑呢？”
黄毛半是鄙夷半是讶异的声音在空荡的食堂内响起。
祝珏双手抱胸坐在黄毛对面，蹙起了眉。
在过去的半个小时里，她提出了几个解决用水纠纷的方案，都被黄毛嚷嚷着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否定。
祝珏觉得自己的耐心快要耗尽了。她反问道：“那么，请问你有什么绝妙的办法吗？”
黄毛扭过头，理直气壮道：
“我没有。提出要谈的人是你，当然是你来想办法。”
祝珏气笑了。她总算明白，合着这个狗东西从一开始就没有要解决纠纷的诚意。既然如此，她也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时候也不早了，今天就先谈到这吧”，祝珏起身，“你的意见我会认真考虑的，争取拿出一个两边都能满意的解决办法。”
黄毛满不在乎地“噢”了一声，径直起身离开了食堂。
祝珏落黄毛身后几步走出食堂。脚刚踏出大门，就看见郑婷还坐在水房前的矮石墩子上。
她冲郑婷挥了挥手。郑婷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向她走来。
两人并肩向宿舍走去。祝珏和郑婷各怀心事，一路上都保持着沉默。
快走到108室时，祝珏忽然没头没脑地感叹了一句。
“你和你弟弟，实在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啊。”
通过这些天的接触，她愈来愈强烈地感受到这一点。郑婷明事理，肯担当，她打心眼里欣赏她。黄毛虽然粗鲁，但祝珏想他毕竟是郑婷的弟弟，也许本性不坏，心平气和地和他坐下来谈一谈，也许能说服他一起解决问题。
结果，黄毛还是让她失望了。
他是一个表里如一的自私且傲慢的人，和郑婷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如果那天没有亲眼目睹黄毛喊郑婷“姐”，她完全不会把这两个人联系起来。
“这有什么奇怪？任性妄为的弟弟，操碎心的姐姐，这样的组合，难道不是很常见吗？”
祝珏定定地看向郑婷。她的唇角依然像往常那样上扬着，但那笑容却充满了苦涩和自嘲。
“是啊，你那么聪明，怎么可能意识不到你和弟弟之间的不对等呢？”祝珏一字一句斟酌着，缓缓问道，“那么……你想不想……改变这样的局面？”
这次换郑婷看向她。
祝珏与她四目相接，目光灼灼，“你想不想，不再做总是在付出、总是在收拾烂摊子的那个人？”
郑婷的眼中踊跃着细小的光芒。
“那就放手吧，不要再管他了。你对他人生的好坏，没有半分责任。”
那晚以后的四五日，祝珏等一干女工再也没有出现在男工宿舍的水房。
然而当天晚上，男工们惊讶地发现，无论如何扭动水房的水龙头，都流不出一滴热水。
他们查看了一番电路水管，没有人为破坏的痕迹。众人对着毫无反应的热水器研究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故障原因。
一个略懂电工的男工自告奋勇，主张把热水器外壳打开，看看是否是里面出了故障。众人点点头同意让他看看。
男工握着螺丝刀，将热水器面板上的螺丝钉一颗一颗扭下。
当最后一颗螺丝钉快要掉下时，突然“稀里哗啦”地一阵脆响，一大堆零部件从拆卸的面板口涌出，直直砸在地上，四散开来。
众人对着一地的破铜烂铁，看傻了眼。
很好，他们总算知道故障出在哪了。
几个男工上前查看掉落的部件，发现金属的加热内胆被击打得严重变形，塑料管道也烂成了碎片。拆卸热水器的男工将手上的器件扔回地上，摇了摇头，“被破坏成这样，没得修了，只能换一个新的。”
众人开始骂骂咧咧，用各种脏话咒骂肇事者，但也无计可施，目前这种情况，只能等明天上报厂里解决了。
男工们一个两个拎着空水瓶，愤愤不平地离开了水房。
黄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看着那一地碎片，气得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
谁会干这些事，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他现在真想立马冲到女工宿舍，把包括祝珏在内的那几个女工都痛打一顿，让她们哭喊着交代自己的所作所为。可是当下他没有任何的证据，无法证明是祝珏等人干的，根本不能拿她们怎样。
黄毛狠狠地踢了那堆破碎器件一脚，清脆的“当啷”声响彻水房。
翌日早晨，男工水房热水器被人毁损的事情在厂里传开了。
厂房办公室内，林主任皱着眉头，将手上夹着的香烟掐灭。
“那一块没有监控，厂里也找不出来是谁干的。”
几个男工脸上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黄毛不死心，对着林主任笑道，“我记得宿舍大门那好像有一个监控？或许能拍到最近几天出入男工水房形迹可疑的人。”
“每天出入水房的人那么多“，林主任眯起眼睛，“你怎么确定哪个是肇事者？”
黄毛咬咬牙，道，“主任，实不相瞒。我怀疑这事就是刘媛车间的几个女工干的。”
林主任听到刘媛的名字，立马从靠椅上挺起身来，“怎么说？”
“前些天，几个女工突然来我们水房抢热水，我气不过，就和她们打了一架，叫她们不要再来这边”，黄毛愤慨道，“她们估计怀恨在心，就偷摸把男工水房的热水器砸坏，以此报复我们。”
几个男工也点头附和道，“对，她们最近确实来我们这边抢热水。”
“这么说，女工宿舍的人确实有很大的嫌疑“，林主任摸了摸下巴，“我现在就去保卫室调监控，郑磊你跟我来，看看是不是那几个女工搞的破坏。”
“是，主任！”黄毛喜形于色。
祝珏坐在流水线旁，正俯首焊接手上的电子元件，忽地左肩一沉。她转头一看，刘媛正一脸严肃地按着她。
“你跟我到经理办公室一趟，有些话要问你。”
在她身后几米处，站着一个穿车间主任制服的中年男子，祝珏依稀记得，周围人好像叫他林主任。
她一语不发，起身跟着刘媛和林主任前往经理办公室。
见此动静，原本只有机器轰鸣的车间里，渐渐生出了些窃窃私语声。李薇薇和周敏等人看向祝珏的背影，不约而同地露出担忧的神情。
“经理，人带到了。”
祝珏朝林主任说话的方向望去，毫不意外地看见了“老熟人”黄毛。他和几个男工站在何经理身后，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
何经理面色不善，“你前天晚上去哪了？”
祝珏微微睁大了眼，“我就在厂子里，没去哪呀，经理。”
“我的意思是……”，何经理深吸一口气，不耐烦地解释道，“你有没有去过除了厂房和女工宿舍以外的其他地方？”
祝珏心里暗笑。她现在百分之百确信，他们已经把她当作毁损男工宿舍热水器的嫌疑人。
“噢，我想起来了，我去了一趟男工宿舍。”
房内诸人脸上纷纷闪过一丝诧异。她竟然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你去男工宿舍做什么呢？”刘媛紧接着问道。
祝珏勾起唇角，“我去找他了。”
她抬起手指，指向何经理身后的黄毛。
众人齐刷刷看向黄毛。
“你骗人！你说来找我，我怎么没有看见你！”黄毛恼怒道。
“我去找你的时候，你恰巧不在罢了”，祝珏高声嚷嚷，力图让在场的所有人听见她的话，“诶，你可别以为我是来找你吵架的啊。我知道，我们是有过节，但是谁让你姐姐一直好声好气地过来讲和，你呢也愿意跟我和解，那我也拿出点诚意来，过来给你送些点心，咱们就此两清罢了。”
“和解个屁！”黄毛啐了一口，“女工来抢我们的热水，你哪次不在？我看你是被我们阻拦，就怀恨在心，把热水器砸坏了！”
祝珏被黄毛接二连三挑衅的话语彻底激怒了，“说话要讲证据！你说我砸坏了热水器，拿出证据来！”
黄毛将何经理桌上的电脑转向祝珏方向。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厂区的监控面板，窗口右上角显示监控时间为前天晚上七点二十六，地点为男工宿舍门口。
他点开播放键。监控视频里，一个身形酷似祝珏的女子在画面里一闪而过。
祝珏端详了一会，冷笑道，“这能说明什么？”
“前天晚上的监控视频显示，除了你之外，没有任何女工到过男工宿舍”，黄毛紧紧盯着她，目光梭巡着寻找她脸上的破绽，“我们男工不可能把自己宿舍的热水器砸坏，当天晚上出现在男工宿舍的女工又只有你，况且之前你就因为热水的事情和我们不对付，不是你做的还能是谁做的？”
“这段视频顶多说明我当天去过男工宿舍，又不能说明就是我损坏了热水器”，祝珏颇感委屈地大喊，“而且我早就解释过了，那天我来男工宿舍是来找你和解的，不信你去问你姐姐！”
两人登时吵作一团，情绪越来越激烈，差点就要动上手。林主任和刘媛赶紧把两人拉到一边劝解。
何经理烦躁地按了按眉心。
刘媛赶紧道，“经理，我看这事目前还不能断定是谁做的。不如暂且让他们回车间工作去，日后有了证据，再责罚肇事者也不迟。”
“刘主任说的是，车间的工作也是不能耽误的”，林主任咳了咳，“但是，我觉得吧，这样故意损毁厂里的财物，行为性质太恶劣了，不严肃处理，只怕还有下次。”
“肇事者都还八字没一撇呢，你要怎么严肃处理？处理谁去？”刘媛冷笑一声。
林主任和刘媛你一言我一语，互相讥讽起来。
“好了好了，你们也别吵了！”何经理疲惫地挥了挥手， “赶紧派人去给男工宿舍换个新的热水器，再让保卫室在水房门口加装监控，我看以后谁还敢再搞破坏。”
林主任和刘媛正要点头称是，却不料祝珏突然冲到办公桌跟前，大喊起来：
“经理！能不能顺便给女工宿舍也装一个新的热水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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