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的另一侧，陈语穿着竞选团队成员的工作制服，戴着帽子和口罩，作为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在会场外围关注着场内的动态。
除却媒体和竞选团队的成员，舞台周围也聚集了不少慕名前来的观众和被这边的动静吸引的路人。人群一层一层地围了过来，不多时便将会场四周围得水泄不通。
她的视线扫过一张张陌生的脸。专注的，激动的，好奇的，拍手叫好的，冷眼旁观的......
突然，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衣领高高拉着遮住下半张脸的陌生男人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他站在距离人群边缘两米远的树下，目光一直紧紧盯着舞台中央。
陈语不动声色地观察他。只见男人在树下转了几圈，然后定住了，伸出右手对着舞台的方向比了一个颇为滑稽的手势。
陈语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认识这个手势。
这是猎户座人对自己的仇家表达诅咒的手势。
几乎是下意识地，陈语当即拔腿向那道身影所在的方向跑去。
昨天庆功宴结束后，节目组便将照片原片送到了她的手上。
原片的拍摄范围，比那天直播的取景范围要大。陈语拿到照片的第一眼就注意到，笑着的祝珏身后，罗宣正阴恻恻地站在那里，眼里是满得快溢出来的怨毒。
其他人或许不熟悉，但她却熟知猎户座人是怎样一群极度自负狭隘的人种。一点点的失败就会让他们脆弱的自尊心受到打击，然后愤愤跳脚四处呼喊他们的不满，并立誓一定要找补回来。
罗宣不会善罢甘休。陈语深知这一点。因此她绝对不能让他靠近会场，也绝对不允许她们来之不易的胜利时刻被他打搅。
在陈语跑至距离罗宣十几米远的位置时，罗宣终于发现了她，紧接着转身便跑。陈语紧追不舍，在他的身后拼命追赶。
连跑过几个巷子，罗宣在一处十字路口急转了个弯，陈语只迟疑了一瞬，便立时找不见他的人影了。
她在原地大口喘着气，勉强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呼吸。不远处的墙根下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正缩着身子数面前破碗里的零钱，她上前几步，试探性道，“你好，请问有没有看到过一个人......”
那乞丐身体一震，蓦地抬起脸来，一动不动地盯向她。
陈语呼吸一滞。
那是一张大半张脸都被烧得一塌糊涂的脸，仿佛是从地狱里的油锅里逃出来的鬼魂。
但饶是如此，陈语还是认出了这个人。
一个她这辈子都再也不想见到的人。
那乞丐死死地盯着她，剩下神经尚存、还能做出表情的小半张脸因为极度的恨意而皱成了崎岖丑陋的一团。
陈语脸色苍白，像是看见了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恶魔一般，立刻转身拼命地狂奔。
那乞丐费力地站起身来，勉强追了几步，便摔倒在地。他激动地发出嗬嗬怪叫，双目赤红地死死盯着陈语逃走的方向。
陈语的身影很快在街口消失不见了。但她身穿着的工作服上的字，还是被那乞丐看见了大半。
......竞选团队工作人员......那乞丐在心中用力地念了几遍，随后桀桀地笑了起来。
苍天有眼，他找到她了。
他终于找到她了。
* * * * * * *
几天后。
祝珏办公室内的一应用品，由一辆敞亮的大货车拉到了襄州市中心的写字大楼下，然后又经过穿着蓝色工装、戴着白色线手套的专业搬家人员的手，整齐地摆放进了二十六楼的新装修超级大平层中。
女工们推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光洁的大理石地板，开阔的大落地窗，还有光可鉴人的墙饰。走进几步，大厅中央摆放着整整三排全新的办公桌椅，右侧是茶水间和洗手间，各种用具一应俱全，还有大大小小的雅致绿植点缀其间，各功能区用清透的玻璃幕墙加以分割，显得简约又现代。
几人眼睛都看直了，呆呆地张着嘴，一脸的不可思议。
就在这时，左侧一面墙壁忽然倏地一亮。众人扭头一看，却见祝珏正一脸舒适惬意地坐躺在真皮沙发椅上，隔着不知为何忽然变成透明的墙壁，冲她们咧嘴一笑。
“吓我一跳！”周敏笑道。女工们惊奇地走进房间，将祝珏这间比之前宽敞了整整三倍的大办公室上上下下打量了起来。
李薇薇眼疾脚快，一屁股在祝珏对面的另一张沙发椅上躺了下来，随后瞪大了眼睛，“我丢x%&@!这也太爽了！”
“这就是我再三坚持邀请你们过来玩的原因”，祝珏满足地拍了拍沙发扶手，带着几分得意道，“诶，待会每个人都来躺一圈这个沙发椅啊，我保证你们一躺上就走不动道了。”
林小娟却注意到她手中的遥控器，指着道，“这是干什么用的？莫非......”
祝珏抬起手，在那遥控器上摁了摁，便见透明的墙壁忽地一下暗，不过几秒钟，立马变成了一面洁白的板壁，与四周的墙壁融为一体。
几人发出了惊讶的“哇啊”感叹声。林小娟眼睛亮亮的，拍着手笑道，“好神奇！再来一次！这次我一定要看清它是怎么变的。”
祝珏又按了一下。板壁立马变得透明了起来，又引得一阵惊叹声。
众人发现了这个新奇的玩具。遥控器传到了女工们的手里。每个人都开开按按了好几回，看着墙壁忽虚忽实，玩得不亦乐乎。
当板壁第十七次变透明时，一道人影忽地出现在壁外。祝珏和女工们吃了一惊，随后定睛一看，只见裴叙正笑吟吟地站在那里，微笑着冲她们招手。
“你们好啊。”
女工们面面相觑，随后出于礼貌陆陆续续地回应他。裴叙双手插兜走了进来，笑道，“我的临时办公室就在这间办公室的隔壁，大家去我那里坐坐，一起喝茶聊天怎么样？”
众人愣了一下。李薇薇凑近周敏低声嘀咕，“不会又找什么记者过来拍照，然后发什么亲近工人的通稿吧。”两人对了个了然的眼神，低低地窃笑起来。
“不了，她们待会就得回去工作了”，祝珏忙站起身来，回应裴叙道，然后向女工们使了个眼色。
“是啊是啊”，郑婷接口道，“我可是偷偷溜出来的，得赶回去上班呢。”
众女工们也纷纷称是，都说自己接下来还有事要忙。裴叙脸上带着淡淡的失落道，“噢，原来如此。”
说罢，他又冲女工们微笑道，“欢迎你们有空常来这边坐。”
裴叙离去后，空气里恢复了自由。女工们又继续说笑了一阵，才三五成群地告辞离开。
祝珏刚送她们下电梯，回到办公室，便见裴叙神色不虞地坐在她办公桌对面。她调整了一下表情，走上前笑道，“怎么了，裴大公子心情不好？”
“你的朋友们好像不太待见我。”裴叙深深地看着她，“我有哪里得罪她们吗？”
祝珏一时默然无语，只得道，“也许她们只是还不习惯和你相处罢了。好了，先不说这个，关于竞选团队人员扩充的事宜，我和慕照觉得......”
“我正要和你说这个”，裴叙摆摆手打断她道，“人员我已经选好了，名单就放在你桌上，你看看吧。”
祝珏面色一滞，随后像是要强行压抑下什么似的抿了抿嘴，冷声道。
“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和我们商量就擅自决定。”
“作为竞选团队的最大赞助方”，裴叙挑了挑眉，加重语气道，“这点人事决定权，我总要有吧。”
祝珏闭了闭眼，略略平复情绪，随后拿起那份名单逐字看了起来。
人员简历倒都符合她们的招聘要求，专业方向和实习经历也对口，她刻意留意了一下性别比例，男女六四开，虽然她对此有些不满意，但尚在可接受范围内。
祝珏将名单放下，沉吟道，“人选倒没有太大的问题，只是招的人是不是有点多了？我们其实不需要这么多新成员。”
“多吗？”裴叙满不在乎地笑道，“我反而觉得咱们这样已经很省俭了。这可是州长大选，其他候选人团队的成员只会比这多，不会比这少，咱们多招些人手总没有错。这点工资，我们裴氏还是开得起的。”
祝珏心中涌起不适。在这一刻，她格外想念江蕴。同是金主，江蕴只管打钱，从不过插手竞选的事务。而眼前的这个人则试图掌控竞选，想让她和她的团队们完全听命于他。
这样下去绝对不行。必须立刻划定界限，不能让裴叙的手伸得太长。
“裴氏确实对我帮助良多”，祝珏面不改色地微笑道，“但是，我对裴氏的助益也未尝不小。裴先生，人皆有自尊，没有人喜欢被控制的滋味。手伸得太长，事情做得太过，可是很容易激化矛盾的。竞选在即，要是因为内斗耽误了大事，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
裴叙听出她话语里的警告之意，身体绷直了几分，脸色沉了下去。祝珏坦然地与他四目相对，分寸不让。
“这份名单里的人员可以招募进来，但必须先经过一个月的考察期。考察期内表现合格，才能被最终录用。”
裴叙盯着她，金丝半框镜片下的眼神晦暗不定。过了几秒，他才缓缓吐出一个“行”。
祝珏点点头，将那份名单折了几折，塞进口袋，“我这就去和慕照商量一下考察规则。”说罢转身便走。
刚拉开门，便听得身后传来一声“等等”。祝珏扭过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裴叙。
“没和你们商量就擅自决定人选，确实是我做的不妥”，裴叙扶了一下镜架，垂着眼，看起来颇为诚恳道，“我也是想尽快把人员定下来，才有些心急了，无意中冒犯了你们，实在抱歉。”
祝珏定定地看了他一会，随后毫不在意似地耸了耸肩。
“没关系，我能理解。大家都是为了竞选。”说罢努嘴冲他笑了一下，快步走出了房间。
房门合拢。裴叙脸上的歉意霎时尽褪，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冷笑。
擅自敲定人选，是他对祝珏的一次试探，探探她的底线到底在哪。而试探结果也显而易见：祝珏根本不甘心受他摆布。
“看来不能直接来强硬的”，他喃喃自语，“得迂回宛转一点才行。”
他想起祝珏离去时的那一笑，心中的把握便又多了几分。
再怎么强势，终归是个女人，裴叙颇有些自得地想。
他有十成十的自信，可以搞定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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