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阳县地处交通要塞,往来驿人络绎不绝。早食时刻,青萝来到街角一家食肆。片刻后,几名镖客拴好马匹,落座在旁桌。
“来四碗馄饨,一屉包子!”
“好嘞,几位客官稍等。”
为首的壮年男人满脸胡茬,他从腰侧取下酒壶,掀开旋盖仰头灌下一大口:“姓曹这狗日的鳖孙,老子给他运个货,想方设法克扣银钱,十两银子拖了整整两日。今天他要是再敢往后推,休要怪老子不客气!”
说罢看向最后坐下的人,挤眉弄眼道:“老幺,你来说说,昨晚一夜未归,是去哪个小情儿的暖帐了?”
“什么情人,我就是遇到一个故人,去叙叙旧。”
其余三人皆戏谑地哄笑,不时夹杂着几句下流的秽语。
被唤作“老幺”的人不知想起什么,一拍桌子,正要说话,街上忽然传来喧闹声。
“县衙办案,闲杂人等速速后退!”
几名捕快骑着马掠过,街道重新热闹起来,不少人开始讨论这起新的案子。
“原本还以为是假的,看到捕头我才确信了,昨晚真的发生了一桩命案!”
老幺适时接上话头:“这正是我想说的,刚刚衙门那边有个伙夫报案,说是发现了一具尸体,是个岁数不大的女人,死相十分凄惨。”
胡茬男却嗤了一声,表情不屑:“女的?说不定是惹了不该惹的人,或者说勾搭了不该勾搭的人,被报复了去。”
馄饨摊近乎满座,男人嗓门颇大,附近的人听了这话,有两个跟着猥琐地笑,大多数人蹙眉不语。
“非也,非也。”
一道清亮的男声陡然响起,胡茬男环顾周遭却没看到人。
“上面。”
众人仰头一瞧,却见二楼栏杆旁倚着一名年轻男子,正摇着一柄折扇,姿态悠闲地俯瞰着。
那青年穿着莹白锦衫,头戴玉冠,腰系环佩,身形如翠竹般颀长挺拔。
“这世上因故而亡的人,死因千奇百怪,有吃饭噎死的,有突然恶疾的,还有走在路上被滚石砸死的。你与那女子素不相识却妄下断言,莫非,你就是那被‘招惹了’报复回去的歹徒不成?”
胡茬男气急:“你……你少血口喷人!”
他被驳了面子,原是忍不下这口气的,可他运镖多年,一眼识出青年腰间的韘形佩材质上乘,价值不菲,此人他得罪不起。
执扇的青年话音一转,笑道:“不过是在下的一番猜测,方才兄台不也是在猜测吗?”
寥寥几句堵的胡茬男哑口无言,只好闷头啃起包子。
偏楼上的声音仍在继续:“据报案者说,女子脖子上、胳膊皆有明显掐痕,双目赤红,死不瞑目,她的脸色灰白发胀,就像……”他顿了顿,话音未尽。
胡茬男看着咬了大半的包子,心里涌起阵阵反胃,几名同伴也是一脸菜色,一时间都停下了筷子。
胡茬男敢怒不敢言,余光瞥见邻桌少女面不改色地吃着馄饨,丝毫没被干扰。他不干被一个弱女子比了下去,讥讽道:“你这小娃娃倒是故作镇静,听到这些话难道就不怕?”
眼见众人都将目光投了过来,青萝仍旧神色淡定,她缓缓抬起脸,像是终于发现有人在同她说话似的,怯怯指向自己的耳朵,困惑地摇了摇头。
“哼,居然是个聋子。”
胡茬男轻蔑地转过了头,楼上的青年却眯着眼睛打量起青萝。
直到离开,那道视线仍然追随着,青萝脚步轻快,转眼便进了另一条街道。
她身上的碎银所剩无几,不足以支撑采买路上所需的物资,于是目的直奔钱庄。
青萝取下颈间悬挂的铜制钥匙,递给掌柜,支取部分银钱。
钱庄里有阿婆的毕生积蓄。将钥匙递给青萝的那天,阿婆告诉她,里面大部分钱是卢家付的酬金,那是她的买命钱。
等待间隙,钱庄的伙计也在谈论那件案子。
“那死去的女子是外县的,不是本地人。”
柜台的伙计打着算盘,头也不抬:“你说,凶手为什么要抛尸到鹤山?鹤山离咱们县近,不然也不会一早就被住在山下的伙夫发现了。”
青萝在听见“鹤山”时眼眸一凝。
暴雨,深山,有人奔走,有人丧命。雨水冲刷了所有痕迹,将恶徒的脚步声和微弱的求救声一并吞噬,同在山间的少女却对此一无所知。
青萝并没有后知后觉害怕,她更多的是感到疑惑,不由仔细回想起昨晚的经历。
上山途中,除了遇到几条蛰伏袭击的毒蛇,三两只野兔子,她未曾见到其他人的踪迹。雨声太大,她一向浅眠,难以入睡,只是靠在洞边修整,天刚亮便沿着原路下山,走向通往澄阳县的路。
真的会如此巧合吗?同一时间地点,错开的两路人。
“客官,您的银票和信物。”
掌柜的话打乱青萝的思绪,她道了谢,将东西妥善收好。
甫一出门,青年正站在台阶下,笑容灿烂如沐春风,身后还站着一名蓝衣少年,用手捂着脸,似乎想随时遁地而逃。
“在下崔长煦,方才见到姑娘便觉得十分投缘,不知能否赏个脸,一起喝杯茶?”
他长了一张容易令人心生好感的脸,温润儒雅,翩然俊逸,脸上时常挂着笑意。
蓝衣少年暗自想,这姑娘又听不见,大人这是抽什么疯呢。
青萝却只是淡淡扫过二人,错身走开。
崔长煦没得到回应,也不气馁,抬步就跟了上去。蓝衣少年欲言又止,只好也硬着头皮跟在后面。
三人就这样前后穿梭在人潮中。
青萝先是去集市买换洗的衣物。老板娘见她穿着素净,热情地推荐:“姑娘,这件月色水纹罗裙质地柔软,用料扎实,肯定适合你。”
青萝没有看向那一排排的襦裙,她问老板要了两套耐脏的褐衣,几套内衫,还有结实的靴子。
拎着包裹出门,崔长煦立马朝她扬起笑脸,青萝仍旧没有说话。
蓝衣少年终于发现了,这姑娘并没有耳疾,或许正是不想和陌生人搭话才刻意伪装。看崔长煦这副厚着脸纠缠不休的样子,终于忍不住问:“长煦,你这样一直跟着人家,不太好吧。”
崔长煦却耸耸肩,道:“人家姑娘又没有赶我走,你急什么。没见她正忙吗,等她忙完了自然就有空与我喝茶了。”
蓝衣少年翻了个白眼。
这次,青萝去了附近的马行。她挑选了一匹上好的骏马,付了定金,约好明日出发时过来领。
崔长煦见缝凑了上来,先是夸赞青萝选马的眼光不错,借机问她:“姑娘这是要出远门?这不正巧,在下也有外出的打算,若是顺道的话,咱们可以结伴同行,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嘛。”
说完朝蓝衣少年使了个眼色:“袁笛,你说是吧?”
袁笛面色抽搐地点点头。
青萝终于正眼看向他,她比崔长煦矮了大半个头,虽是向上仰望,气势却丝毫不输。
她平静道:“你已经跟了我一路。”
崔长煦笑容无辜:“原是想请姑娘喝杯茶,只好出此下策……”
青萝又道:“从我踏进澄阳县开始。”
闻言,崔长煦无辜地眨眨眼,半分没有被拆穿的尴尬。
“啊,原来你知道。”他又展开扇子执于身前,“好吧,实不相瞒,在下是有求于姑娘,想请你帮个忙。”
青萝并未从他身上感受到恶意,她想了想,回绝道:“我不知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地方,但是我能帮的,其他人也可以,公子应当不缺办法才是。我还有别的事要做,恕难从命。”
第一次听她说完这么长一段话,崔长煦眼眸发光,嘴角勾起。少女分明在表示拒绝,他的神情倒像是别人答应了似的。
“没关系,我可以等。“又连忙追问,”姑娘方便告知我你的名字吗?我是真心想和你交朋友的。”
袁笛已经转过了身,假装不认识这位。
“青萝。”
少女说完,便径直离开了。
“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崔长煦看着少女的背影,喃喃,“真好听的名字,袁笛,你觉得呢?”
“你……我……哎。”袁笛欲言又止,他是越来越搞不懂自家大人了。
青萝找到落脚的客栈,放好行李,忽又想起忘记买最新的舆图,再次出了门。还没走多远,便察觉到有人在跟着她。
青萝对他人的视线十分敏感,她假装在首饰摊上挑选货品,趁机扫过身后——几丈开外,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藏到侧边店铺。
是一个陌生的蒙面男子,身量魁梧。
来者不善。青萝敛下眸子,思索一瞬,决定先行解决这个麻烦。
她佯装没有察觉,兀自往僻静的小巷走去。没过多久,身后的脚步声逐渐清晰起来,尾随的人不打算再藏,巷子另一头也走出两个同样蒙面的男子。
青萝被三个人前后包围,陷入困境。
她露出恰到好处的胆怯,身体微微发颤:“你们……你们是谁?不要过来!”
其中一人冷哼道:“怪就怪你命不好,少废话,准备上路吧!”
说罢,三人掏出随身携带的武器,并没有因青萝是个手无寸铁的女子而降低防备,眼神凶恶地缓步逼近。
眼看着包围圈越来越小,在高处一直观察的袁笛沉不住气了,“长煦,我们快去帮青萝姑娘!这群人可是暗雁门的杀手,她一个小姑娘……”
还没说完,就见一人拔刀要砍向青萝!
袁笛刚要赶过去,却被崔长煦伸手拉回,他挣扎起来,一把反扣住拽他的手,急切道:“长煦!你怎么可以见死不救!”
崔长煦仍旧镇定,他指了指巷子的方向,道:“你瞧。”
袁笛不解转头,猛地怔住了。
斑驳窄巷里,少女好端端地站在原地,脚边躺着一个男人的躯体,一动不动,不知是晕过去了还是……
她揉捏着有些胀疼的手腕,冷眼睨着不省人事的黑衣人,眸里透出淡淡的厌恶,哪里还有方才柔弱不堪的样子?
青萝从小就听别人说她“命不好”,送嫁的婆子,尧山的老渔翁……就连阿婆也是如此。
可她却觉得,命好不好,不该由他人判定,而是取决于自己。
青萝转身面向踌躇不前的二人,她后撤半步,做出防御的姿势,不耐开口:“一起。”
两名黑衣人对视一眼,齐齐冲了上去。
袁笛此时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他张着嘴,转头去看崔长煦,见他眼中也满是欣赏之意。
青萝身形灵活,出手十分果断,瘦弱的身体里仿佛载着无穷的力量,两名黑衣人很快溃不成军。
袁笛只觉无比舒畅,拍手叫好。突然,他发现原先倒地的男子身形一动。
“不好!”
“小心!”
那男子竟已经苏醒!他骤然暴起,顷刻间便靠近青萝,挥刀袭向她的后背!
“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出自李白《下终南山过斛斯山人宿置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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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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