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还在哭。
她有着[白度母]的血脉，按理来说应该是这个星球最尊贵的人之一。但[白度母]选中的继任者并不是她，而是十多年前收养的一个孤儿。
现在那个孤儿离开了，自己的母亲也要跟着离开了么？过度的惶恐和悲伤几乎将她冲垮。直到有客来访的消息传来，[白度母]拍了拍她的头，她擦干眼泪重新站回原来的位置。
这个时候来的，是敌是友呢？
她显然还没有锻炼出自己母亲那样的城府，面色淡然，但是通红的双眼和紧绷的嘴形出卖了她，她盯着来人问，“贵客们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贵干？”
来访的两人行礼，侍女刚想回礼，却惊愕的瞪大双眼——[白度母]起身，也冲着两人郑重其事的行了完整的礼节。
侍女刚想跟着照做，就看见[白度母]比了个手势，她半惊半疑，躬身离开了。
卓琰看着女人远去的身影，默默叹息。
[白度母]站在那里，问他：“您看到了什么？”
卓琰没有在这个年老成精的祭司面前说谎，因为没有意义。他在看见这个象人瞪眼睛的时候，就知道他们中间隔了一段怎样漫长的时光，她见过的谎言或许比自己听过的都多，所以他没有必要费尽心思去塞一个一戳就破的谎。
卓琰带着惋惜回答，“看到了你的后继无人。”
他这些天在摸索着自己能力的使用方式，已经能够很熟练的查看不同人身上拥有过的旧伤了。他一进来就发觉到，[白度母]虽然外表无恙，但是内脏枯朽，更重要的是，她的精神已经垮了。
他不知道该怎样形容那种伤痛，灵魂在某一刻具象化了，脑海中仿佛出现了一头垂垂老矣的母象，瘫倒在地上，双眸是哭都哭不出来的悲伤与绝望。
卓琰几乎不忍再看，但还是继续说道：“她是你的女儿吗？看得出来你把她保护的很好，可她不适合做一个祭司。”
常黎扭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讶异。卓琰用眼神问他怎么了，目光交汇间，他这一刻很神奇的明白了常黎的意思：你怎么知道那个女人是[白度母]的女儿？
卓琰回了一个理所当然的神情，难道不是很明显的事吗？两人的骨相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怎么可能没有血缘关系？
等等，骨相？
卓琰意识到哪里不对了。他第一眼就是用了药狐的能力看人的骨相，常黎没有这个视角，他不觉得两个人有什么相似之处。
但这也从另一个方面说明了一件事——那个离开的侍女，[白度母]的女儿，应该是做过手术的，至少在常黎这样的外人看来，她跟祭司没有什么关系。
卓琰感觉自己似乎抓到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但是一闪而过，他来不及分析，只能由这个念头暂时蛰伏在潜意识里。他听见常黎问，“您对我们的到来并不惊讶。”
[白度母]是真的老了，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她站立的身体已经显露出疲态，“有的兽人是长老的座上宾，却是联盟的通缉犯，自然会有人来找。”
卓琰听见“通缉犯”几个字就觉得皮紧，旋即反应过来说的不是自己，而是此行的目的，逃跑的豹人亚加。
这倒是不打自招了，他和常黎对视一眼。要知道他们就算推算再严谨，也是没有任何实际证据的。他们甚至在象人族星域外面等了一天，直到埋在象人族的特情传来消息，说看到「优昙婆罗」返回，他们才找上门。
他们也算是来者不善了，卓琰想。
常黎没有说让年长者坐下的话，他慢慢打量着这位大祭司，“您既然都知道，想必已经等我们很久。了。”
祭司摇摇头，“我只是猜测，并不会把该做的事情推到你们身上……兽人不能总是等待一个帮手，自己就是最好的帮手。”
的确，期待是最不靠谱的东西，卓琰明白了她的意思，新的疑惑便产生了。这是他遇到的第四个祭司，也是最为年长和有经验的祭司，他犹豫了一下，问：“那您是在等什么？”
女象人直直看向他，目光中是常人难以理解的情绪：“我在等待一个见证人，一个足够有分量的见证人。”
她做了一个手势，虔诚无比，卓琰硬是从这个没有见过的手势中感到了毛骨悚然的意味，他听见女人带着笑意的声音到，“兽神庇佑啊，我等到了两个。”
卓琰已经开始想拔腿就走了。
常黎伸手拽住他，把他拉倒身后，沉下声音，“您的年纪大了，希望不要打一些不应该有的算盘。”
象人的祭司抬眸，似笑非笑的扬起嘴角。卓琰在这样的僵持中听见了越来越急促的脚步声，下一刻，身后的大门轰然洞开！
无数的象人士兵持枪闯进来，为首的用一只手攥住先前离开的那个侍女的脖子，一把将她掼在地上，女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几乎要把肺咳出来一样。
卓琰现在反而是在面对这些人的最前方，他花两秒确认了一下脸上的伪装还在，点点头率先发话，“看来你们已经准备好了怎么处理这场外交事件。”
为首的象人冷笑一声，刚想说话，卓琰抬手截住，“你说了不算，让话事人出来。”
“毕竟不光我们，全联盟想来都很好奇，你们打算怎么解释包庇在逃犯这件事情。”
“对吗，联盟A级通缉犯，前豹人族军部三号负责人，亚加·扪？”
脸色苍白似一张纸的亚加从众士兵中间走出来，目光逡巡一圈，最后落在常黎脸上。短短几日，曾经那个刚硬似铁的军人已经完全成了另一副摸样，卓琰远远看去就觉心惊——他离死不远了。
隔着一身皮肉，他能看到亚加的身体已经到了临界点。内脏衰竭只是小事，关键在于脊椎，几乎断成了一节一节的，一道灰线顺着脊髓攀上后脑，豹人的身体和行尸走肉几乎没有区别了。
要不是身上的辅助外骨骼做支撑，卓琰毫不怀疑他就会立刻倒下，在喘息中成为一具佝偻的残骸。
但这本就该是一个刽子手的结局。卓琰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看着亚加，“客死异乡的感觉如何？”
亚加缓缓眨眼，翕动着嘴唇，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卓琰屏息凝神去听，差点气笑了。
常黎：“怎么？”
卓琰告诉他，“他说，有朝一日整个宇宙都会是豹人族奔跑的山野，现在这里是他乡，但未来未必不是家乡。”
卓琰问周围一圈士兵，“你们长老对于引贼入室很自豪啊？”
没有人回应。但这就是最好的回应，说明有话语权的人正在实时监视这里，而众所周知，这座宫殿是绝对禁止现代设备的，那么——
常黎已经和[白度母]说完了话，走到卓琰身前，盯住人群中个子最矮的那个白发男象人，“真的有些年没见过了，大长老对联盟的意见还是那么大啊。”
卓琰看看常黎，又看看走出来的矮个子象人，确认对这个人一点印象都没有，包括任何的有关资料。他只感觉自己站在一滩浑水中，形势越来越混沌，微叹了口气。
他最后仔细环视一圈，想要看清场内所有人的身体状况。这项新的来的能力就像金莉斯说的那样，用多了身体先于大脑抗议起来。
这一看，还真让他看出了些什么。
他轻轻“咦”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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