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琰的这艘小型飞船驶向联盟附近一个空间站。开船的驾驶员眼中充满了好奇,几次三番偷看常黎。
他以为自己做的很隐蔽,但实际上作为羽人的常黎视角广阔,动态视力又是一流,早就看得清清楚楚。
他干脆凑上去,一只手搭在驾驶座上问:“你好像对我很好奇?”
狐人驾驶员眯着眼睛笑。常黎这才发现他只有一只眼睛,还长得很高,乍一看就像是额头上顶了个纹饰,不仅吓人还很唬人。
常黎倒是不害怕,狐人也感受到了,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心,说:“卓卓不怕你。”
“什么?”常黎一愣。
“卓卓不怕你,他愿意,让你过来,还愿意和你一起走。”
狐人驾驶员的喉咙应该也是有些问题的,说起话来吐字很困难。常黎还以为他说错了,“他谁都不怕。”
常黎想想这一路上的事,简直想要扶额,“我还没见过胆子比他大的狐狸。”
驾驶员支棱着脖颈子看他,半晌摇摇头,“你不懂。他就是害怕,就是不怕。”
常黎放弃交谈。目的地近在眼前了。
他毫不意外的看到了瓦尔瓦娜,但是十分意外的看到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两个人。
铎莱尔笑嘻嘻的挥手,“常副早啊,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我会记你们旷课的。”常黎阴着脸看向他和元莫。
铎莱尔的笑容僵住,身边的元莫却默默举手,“我请过假了。”
“什么?”铎莱尔原本还不以为意,听到这话“蹭”的一下直起身,难以置信的看向元莫,悬浮椅跟着晃悠。元莫移开目光,“我以为你知道。”
“我知道什么?”铎莱尔手中的虚拟纸页几乎被揉碎了,他上下扫视着这个“叛徒”,“我们不是一起过来的吗?你什么时候请的假!”
“……生长期属于发育假,我一直没销。”元莫后仰,无辜道。
联盟的确有这个规定。各个种族都有自己的生长蜕变期,常见的有退鳞换毛,这种比较短;也有类似于龙族生长期和象人怀孕这样比较长的。一般遇上这种时期可以申请休学或者长期假,校方不得拒绝。
铎莱尔一脸被背叛的表情。常黎见他们在这里呆的很自然,猜他们已经来了有一段时间了。恐怕在他和卓琰出发去象人族的时候,这两个人就过来了。
他想不出理由,“卓琰许诺了你们什么?让你们这么积极的帮他打劫联盟通缉犯?”
铎莱尔挂在元莫身上摇晃着脑袋,拉长声音道:“这还用猜吗老大,肯定是黎黯林晶啊。”
“这样的好东西,谁能拒绝呢?”
“我也可以给你。”常黎更疑惑了。
这就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如果亚加和黎黯林晶落到他手里,铎莱尔想要,他未必会拒绝。何况他们的关系更亲近一些——他们都认识三十年了!
能让铎莱尔他们舍近求远,放弃和他合作,卓琰一定给出了十分慷慨的报酬。
常黎凝视着两个龙人。果然,元莫左右看看,朝他比了个手势。那个意思是“全部,所有,不加保留的。”
——他们会得到所有的黎黯林晶,只需要帮卓琰把亚加从象人和联盟军的手里拦下来。
常黎坐下来,长叹了一口气。
好吧,这点他的确做不到。
不过解开了一个疑问,另一个新的疑问出现了。卓琰只要亚加,是因为什么?或者说,这个豹人将领在他手里,还有什么用处?
诺卡也有同样的疑问,但他不会说出口。
他一只手伸进医疗舱,战时强心针正通过大臂上的血管往心脏输入药物。脸色惨白,冷汗已经打湿了半个衣襟,另外一半衣襟被血占领了。
鼻血此刻就像不要钱一样从鼻腔往下滚,地上躺着用过的微型止血器械细数已经好几十个了。考虑到等下可能会继续流鼻血,诺卡干脆挥手赶开智能医疗臂,拿起杀菌棉球草草塞进鼻孔,打算敷衍一下了事。
他的声音因此变得又闷又沉,“我真的不行。抱歉,我血脉太过稀薄,只能到此为止了。”
卓琰看着审讯记录,没有说话。
“亚加·扪的大脑做过针对性的防御,很多词句甚至都不能提,要是蔺乐和或者祭司在这里,应该能帮你问出想知道的。”
卓琰终于抬头,“关祭司什么事?”
诺卡道:“不是说当年俘获的豹人上将,就是祭司负责审讯的吗?”
卓琰摇摇头。诺卡不知情,但他觉得八成是祭司身边的兽神后裔问出来的。祭司有没有审问的能力,他还不知道吗?
他伸手按住想要起身再来一回的诺卡,“你先把这针打完。熬他一晚上,明天再说。”
他不着急,他已经等了十三年了。越是这种时候,他越不能着急。
他走出治疗室,用右手按住胸膛。很奇异的,他感到了某种共振,风好像从某个地方漏了出来。
他用力的喘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是自己的手在抖。
那是一种无法遏止的颤抖,他明知还没有到终点,但是力气已经流泄。就好像离开太久的人,看见家的方向传来的灯光,疲惫感就会铺天盖地涌上来。
好没用啊,他想着。就不能再坚持一会儿吗?
他靠在冰冷的走廊墙壁上,双眼愣愣的发着呆。
感应灯光慢慢降下亮度,他也慢慢蹲下来。他知道应该下去和约来的那几位一起想办法撬开亚加的嘴,知道应该安抚一下差点被吓死孤儿院的同伴,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他也是这么做的,十三年如一。
但是现在他却一动不想动。身边有什么人来过,远远的看着他,脚步极轻,连灯光都没有惊动,他也没有理会。
他眼前只有诺卡递给他的虚拟纸页上面的审讯记录:星历388年2月,机甲 [风暴眼]满载而归。那是几十页杂乱无章的呓语中唯一有价值的句子。
[风暴眼]是豹人“七风”之一。它的现役驾驶员有一个跟机甲很有缘的名字,叫做临旋。而临旋有个哥哥,叫做临泉,二十年前便在联盟任职。
十三年前,人类邦联和狐人产生纠葛之后,联盟派了一批人作为调查员,临泉就是其中之一。
男豹人长着一张非常温和的面孔,和身为太空军的弟弟不一样,他温文尔雅,言谈举止之间透露着书卷气,但看照片都能看出这是一个多么优雅的兽人。
卓琰见他的第一面也是这样想的。兽人的平均身高比人类能高出十公分,他那时候才七岁,甚至还不到一般兽人的腰带高。当他在人群中松开母亲的手之后,就完全分不清谁是谁了。
他不会惊慌,因为他知道这只是一场普通的交流晚宴,没有什么危险性。飞船的安保也很好,即使一时找不到父母,也可以依靠那些带着武器的护卫联系到他们。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双手把他从地上抱了起来。他得以摆脱全是腿的视野,陷入一个温暖的、带着酒气的怀里。
那是他第一次离一个兽人那么近,所以他当时好兴奋,努力想把眼睛从兽人头顶那对圆圆的小小的耳朵上面移开。抱着他的兽人显然是注意到了,轻笑了一声。
他当时应该是脸红了吧?起码耳朵红了,他记得自己很不好意思的跟那个兽人道歉,兽人抱着他离开拥挤嘈杂的人群,轻声用他能听懂的人类通用语说安慰他,说妈妈就在前面,不用担心。
大概五分钟之后,他就被交到了母亲手里,母亲身上熟悉的香气使他安静下来。但是他还是很好奇,头埋在母亲怀里,偷偷回头看向那个兽人。
带着斑点的耳朵哎,像是猫猫,不过猫猫的没有那么圆,狗狗的又没有这么小,那是什么呢?
回去之后他趴在床上查资料,一个个种族数过去,数到了毗邻狐人星域的豹人族。他应该就是豹人了,他跑步应该很快吧?
当年的小男孩这样想,现在的狐人也这样想。
他一定很快,因为只有足够快,才能在飞船爆炸之前逃出去,甚至带着数百斤的黎黯林晶,在联盟和狐人族的救援到来之前逃之夭夭。
他一定、一定非常快,才会逃避一切的罪责,逍遥自在的苟活这么多年。
十三年,太久了。卓琰想。
对于一个该死的人来说,多活十三年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就像自己一样。卓琰伸出双手,眯着眼睛看,确定双手已经不在颤抖了。颤抖的是胸腔里面那颗同样苟延残喘的心脏。
这些年他无数次的怀疑自己活下来的正确性,无数次的辗转反侧,在每个胆战心惊的夜晚后悔、害怕,甚至恐惧无法闭上双眼。
卓琰在这一刻真的很好奇,这个人会不会有一样的情绪呢?
他和某个共犯犯下了那样的滔天罪行,这些年来,有没有过相似的感受?哪怕一次,哪怕片刻?
如果有,卓琰很可以在他死之前交流一下心得;但如果没有……
狐人想,他应该教会他这样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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