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的旨意已经下达,断没有收回的道理。若是李氏嫁不成赵家,圣人颜面何在?天威何存?”谢枢冷静反驳。
陆贾低头整理自己微微凌乱的衣袖,半晌后才散漫道:“孤不过开个玩笑,士衡不必如此着急”。
“再者,孤不过担心你舍不得李氏嫁与赵家,故而才说方才那句话”。
“臣对李妙善从未有过男女心思,就算成婚,也是择旁的长安贵女为妻,绝不会是李氏。李氏那等轻浮浪荡·女子,臣实在看不上”。
谢枢轻甩袖子,月白色的圆领袍子随着他动作起伏,脸上带着微微恼意与不屑。仿佛自己的名字跟李氏在一起,对他都是莫大的侮辱。
“行了,孤知道你对李妙善无情意”。陆贾走过来准备轻拍他肩膀,缓和语气道:“士衡还未用膳吧?不若在东宫用了再走?”
“殿下隆恩,臣愧不敢领”,谢枢低头后退一步,避开了陆贾的触碰。
太子看着自己落空的手愣了片刻,也未多说什么,更不欲强人所难。挥手叫人下去了。
杨内侍见太子望着大殿外谢枢离去的背影久久不说话,小心凑过去询问:“殿下有心事?”
“这个谢枢,终于露出他的狐狸尾巴”,陆贾淡笑一声,笑容终于带着几分真情实意:
“孤敢肯定,谢枢喜欢李氏女”。否则,平日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为何在他今日提及李氏女的时候,屡屡暴露出心中的不安?
感到不安,是因为心中在乎。
因为在乎,李妙善才在谢枢心中占据一席之地,才会时时刻刻牵动谢枢的心绪。
如此甚好,他怕就怕谢枢生无所求,没有软肋,这样的人最难对付。
等谢枢一行翻身下马回到府中时,刚好在月洞门口遇到准备出门的李妙善。她一袭粉衣,梳着空心髻,莲步轻移,罗裙飘逸。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明媚神采。
见到对面迎来的人,李妙善表情小小震惊了一下,最后只粗略行了礼便要离开。
十分不愿意再见到谢枢的节奏。
这女人是利用完就扔啊,谢枢眸色渐深,心中的怒气如汹涌的河水铺天盖地袭来。
暗自恼恨,这个女人究竟有没有心。这是对待恩人该有的态度吗?
他驻足停留在她面前,掀了掀眼帘,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表妹行色匆匆,这是准备去哪里?”
这样毫无征兆地停顿,身后的常山常信一个没留神,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差点撞到主子宽厚的后背。额头都惊出一层薄汗。
“回二表哥,妙善今日约了人,眼下正赶时间赴约”。李妙善尬笑,抬头轻瞥他几眼,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探究。又在谢枢准备望过来的前一秒迅速低下头。
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谢枢心中暗恨。赴约?不会又是赵家那个小子吧?昨晚搂搂抱抱还不够,今日竟还要出去见面?
便如此这般依依不舍吗?
他看不到自己此时是何表情,只是心里说不出的郁闷,临了气极反笑问:“赴约?赴谁的约?赵公子的?”
气压骤然低下来,李妙善察觉对方今日言谈举止有些奇怪。他怎连出门跟谁见面这等小事都要过问?搞得好像她的长辈,分明连姑母都未曾多加干涉她今日出门的事。
平时一向神经大条的常信也察觉到主子此刻大概心情不虞,屏息凝神不敢说话。
纵使心中狐疑,李妙善依然老实回:“是笑笑约我到迎宾楼见面,并不是赵哥哥”。
谢枢前些日子差人详细打听李妙善底细,自然知道她有个好姐妹——赵柯的妹妹赵含笑,先前他在暖香阁也曾见过一面。
见她并不是出去为了跟赵柯厮混,谢枢心里到底松了一口气。可临了却听到她一口一个“赵哥哥”,叫得异常亲密。
赵柯算哪门子的哥哥?他身为她名副其实的二表哥,平日也不见女人叫得如此亲密。
一口恶气憋在喉咙里,出也出不来,谢枢难耐咳嗽几声。
李妙善方才就在偷偷观察他脸色,见他脸上没有血色,唇角发黑,差点站不稳,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心中暗道莫非她送的东西这么快发挥作用?
彩枝桂叶是她前些日子差人送的,可近几日谢枢数次助自己脱离泥淖。
阿耶自小教她做人正直,时常告诫她绝不可做违背律法、伤人性命的举动。
更何况,她也无意害人,遑论是谢枢这个屡次帮助自己的人。
说不定,这一世他性情大变,成了一个好人呢?上一世她听到有关谢家的噩耗,都是从奴仆嘴里听来的。
万一是哪个乱嚼舌根的仆婢,趁谢枢不在场故意说与她听。
她并未亲眼见证谢家的惨状,这其中有什么隐情也说不准。如此一来,她误杀了谢枢,不但为宗律条法所不容,后半辈子也会一直活在愧疚中。
可那彩枝桂叶已经送出去,断没有收回来的道理。李妙善心里不断安慰自己,说不定他根本没有把东西放在内室,也没有同时燃烧黄竺香。这两件事同时发生的概率小之又小。
若是万一,他按照她的建议一一照做,说明他的死乃天意,神佛也救不了。刚好借此事可以给谢枢一个教训,让他凡事多留一个心眼。
再者,这害人的法子是她在一本罕见的古书里面看到的,万一是撰书者胡诌八扯,乱说的呢?
这根本没有如此神奇的功效,不过故弄玄虚罢了。
李妙善心中思绪百转千回,因而她看到谢枢与平日相差甚大的脸色,心情复杂。
谢枢自然不知道在自己咳嗽的功夫,女人心中已闪过无数想法。他偏头把锦帕递给常山,嘴角抿直,带着不悦。
他身子一向好,先前也曾在晚上梦见李妙善在自己身下承欢的样子。可从来没有一次像今日这般,把自己搞得这样狼狈。
谢枢心中隐隐有一种错觉,李氏怕不是狐狸精转世,专门勾引男人沉沦,做着吸人精血的勾当。
他清咳一声,继续开口:“你身为一个女儿家不好好待在家里,却总跟旁的一些不着调的人来往。谢家面子都被你丢光了,你让长安其它世家如何看待谢家?”
谢枢冷哼一声,语气带着迫切与指责。
常山常信候在身后,早已傻了眼。他们家主子什么时候这么关心人了?关心的还是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表小姐。
明明先前主子提到表小姐时,嘴里都是带着轻蔑不屑,丝毫不在意。如今怎的却像一位严厉的老夫子?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爱情?
既然主子喜欢表姑娘,为何又亲自为她与赵公子求来圣人的赐婚?直接把人娶回来不就好了?
常山常信面面相觑,彼此眼中都带着窥破主子心思的了然。
“更何况你婚期将近,却总跟赵家人见面,一副恨嫁的样子。你让谢家的脸面往哪儿搁?简直寡廉鲜耻,教养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谢枢的话越说越难听,李妙善听罢怔愣在原地,脸色如同打翻的调色盘,五彩缤纷复杂不已。贝齿不知不觉咬上嘴唇,身子都气得发抖。
你大爷的,这死狗獠会不会说话?她这是恨嫁吗?这不是为了逃离谢允的魔爪,为自己未来做打算?
亏她方才还对害谢枢之事有一丝丝的委屈。真是一片真心喂了狗,他这种人活该被毒死!
毒不死也最好让人给拔了舌头,叫他说这些难听气人的话。
常山常信兄弟两默默对视一眼,心里也为表姑娘感到一丝丝的不公平。连夫人都未曾说什么,主子又什么资格立场教训表姑娘?
小心把人惹生气了哄不好,受伤难过的也是主子。
谢枢仿若没看到对面人难看至极的脸色,依旧冷若冰霜站在前面。一副“你今天不交代清楚就别想出这个门”的架势。
李妙善深深呼吸几口气,才卸下想刀人的冲动。垂眸低声道:“妙善的婚事是二表哥帮忙求来的,妙善到底是不是恨嫁,表哥难道不心知肚明?何必今日又来说这样难听的话,彼此留个好印象不行吗?”
想挟恩以报?她才不惯着他。
“左右妙善见二表哥也是无事,先行告退一步,恕难奉陪”,语罢李妙善直接越过谢枢跨出月洞门。
徒留谢枢在原地。他望着女人远去的决绝的背影,一双桃花眼逐渐幽深晦暗,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扭曲。
“小姐,您这样做,二公子不会生气吧?”青桐伤好了大半,已经迫不及待回李妙善身边伺候。
李妙善注意到自己脚步太快,担心青桐未痊愈的伤势加重,自觉放慢脚步。听她这小心翼翼的问话,不由得嗤笑出声。
旋即用只有二人听得到的声量小声道:“我连他都敢杀,还怕他生气?左右我不日就嫁到赵家,光脚不怕穿鞋的,他说话这般难听,我不怼回去难道还留着过年吗?为何要憋在心里徒增烦恼?”
“人生在世,应努力悦己,为自己而活。至于其他人,都见鬼去吧”。
青桐听着小姐这一番通透的话,挠挠后脑勺笑着:“小姐的心性非常人所不能比,青桐受教了”。
李妙善跨出大门,看着前面等着的车马,阳光恍得她心绪恍惚,差点睁不开眼睛。不由得把手背放额头上遮住阳光,自言自语近乎呢喃:
“这哪是什么心性?不过是血与泪的教训罢了”。
如果重回上辈子,让她再次置身那幽暗的京郊别院。她估计没有这样通透开朗的“心性”。
因为在谢枢身边,实在太痛苦了。
青桐见小姐出神不知在想什么,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见,便安安静静在一旁陪着小姐,懂事地不再言语。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