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宾楼。
赵含笑早在雅间候着,茶果点心已被她吃过几块,正跟身边丫鬟小声说着话。见人推门进来,忙起身扑过去迎道:“瑶瑶,你终于来了!”
眼看着人的手就要往自己脸上捏,李妙善皱眉,在魔爪往自己脸上贴的上一秒把手拉住,偏头果然看见赵含笑狡黠的笑容。
分明就是故意的。
先前赵含笑也经常,用一双摸过点心带着油的手趁其不备捏她脸,得逞之后还放肆大笑。
她不知道被坑过多少回。逐渐吃了教训,见手伸过来就下意识避开。
“瑶瑶,你跟我生分了吗?”赵含笑故意板着一张脸,装作不解的样子。可嘴角分明还在笑。
“你想害我,却要倒打一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李妙善气得扯对方耳朵。待赵含笑怒气冲冲瞪自己后才把手放下来。
“李瑶,你这个小人!”赵含笑气得不想理她。可拉着对方袖子的手却没放下。
二人在桌前落座。
赵含笑玩笑的神情逐渐褪去,脸色变得严肃正经,温声开口:“圣人赐婚的事我也听说了”。
“嗯,然后呢?”李妙善耐心听她把话说完。
“虽然我是赵家人,赵柯是我的亲兄长。可说一句公道话,我心里还是觉得赵家配不上你,而今兄长又未曾有功名在身,我们赵家娶了你确实是高攀”。
“你怎么也是跟你兄长一般无二的说辞?”
“什么?兄长也是这样跟你说的?”赵含笑那天没太注意赵柯出去找人,如今细细回想,兄长那天晚上并未归家。
想来是因为找瑶瑶而耽误了时间。宵禁时分又不能随意在大街上游走,故而在附近随意找个逆旅凑合一宿。
“算他还有良心”,赵含笑歪着头轻轻“啧”一声。“一晃眼,我们都长大了。宋沐芳也说过几日来赵府提亲”。
“宋鹤山?他也这么着急?”李妙善取笑她。
私心来说,她希望笑笑的婚期迟缓一些,不要像她那样。谢枢说的话她一开始虽不赞同,现在也有几分认可。
如此急色匆匆,倒显得女方廉价,一副恨嫁的样子。虽然赵家不会多说什么,赵柯的性子也不会往这方面想。
可人心难测,万一相处到最后,她这一不光彩的事变成对方刺向自己手中的利器呢?
“倒也不是着急”。赵含笑一边吃栗子糕一边道:“我年纪也差不多了,正好今年他高中,家里催促着成家”。
“再说了,他要不抓紧一些,到时候我被旁人抢走了有他哭的”,赵含笑说得眉飞色舞,尾巴都要翘天上去。
“这样也好”,李妙善见她吃着香,也跟着拿起桌子上的栗子糕尝尝。
“兄长都跟我说了圣人赐婚的缘由。我今日约你出来一是为叙旧散心,而就是想问问这事儿的详细”。
“谢枢不是一向跟你不对付吗?怎突然如此好心竟帮你把圣旨求来了?”
李妙善被栗子糕噎到喉咙,忙灌一口茶水,觉得呼吸顺畅后才答:“我当时也觉着奇怪,大约是他亲眼目睹我险些被谢允欺辱,看不下去吧?”
否则,他那日为何要闯入废弃的偏房中?
“谢允这个贱人,本以为他是风度翩翩的君子,未曾想到却是这样猪狗不如的禽兽。早晚有一天我要好好教训他!”
赵含笑义愤填膺,右手重重拍桌子站起来。
“那你……没事儿吧?”忽又想到什么,赵含笑忙把手搭在她身上检查,眼睛上下扫视着。
“我自然是无事”,李妙善笑着安慰她:“若是出事,也不会好好站在你面前了”。
“瞎说,就算出什么事你也得好好站在我面前。生命是自己的,你不该因为别人的错误而惩罚自己”,赵含笑目光坚定,语气中带着急切,面色因为紧张而微微发红。
李妙善心中一阵烫熨,阵阵暖流淌过,不由得垂下眼帘,瓦声瓦气道:“笑笑,谢谢你”。
“谢啥?”赵含笑哭笑不得,又吩咐一旁的丫鬟给小二传话,让人送菜食上来。
喝着梅子酒,她舒服得眼睛都眯起来,顺便抓着李妙善胳膊絮絮叨叨:“我跟你说一个秘密,是宋沐芳告诉我的”。
“你说”。
“他跟我说,他心中隐隐有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
“谢家——有不臣之心”,赵含笑把嘴巴凑到李妙善耳朵附近,还特意用手掌打掩护。
李妙善听完略微吃了一惊,眼睛微微瞪大。想不到宋鹤山竟敏感如斯,居然连这个都察觉到了,不愧是新科状元郎。
其实,早在谢敬仪回府后的种种表现,她就隐约看出来些门道。
只是她一个女儿家,只是在谢家暂住的孤女,手里无权无势,说句不好听的,谁当天下之主都差不多。
再者如今的圣人久不理朝政,去年关中又逢大旱,百姓们怨声载道。
就算没有谢家,也有裴家陈家等旁的世家大族、亦或是贫苦百姓揭竿起义。自古兴亡轮回,都是定数。
若是谢家登上那个位置,她作为府上的表小姐,说不定谢敬仪最后看在姑母的面子上,会善待她一二。
就算他们不记得自己,谢家荣华富贵与自己无关,这样也好。她安安分分过自己的小日子就行。
只要上辈子的悲剧不再重演。李妙善这般想着。
后来的无数个日夜,她万万没想到老天竟连这个小小的愿望都满足不了。她的境遇会在出阁那日彻底改变。
一切都有迹可循,一切都是因果轮回。
她清咳一声,低声回:“其实我也察觉到”。
“你也知道?”赵含笑忍不住拔高声调,反应过来后慌忙用手捂住自己嘴巴,又突然意识到自己在酒楼雅间,这里就她们二人和随行的丫鬟。
轻轻拍自己胸脯,低头闷了一口梅子酒继续道:“宋鹤山那个老迂腐,当着我的面骂了谢侯爷好久,骂他什么‘狼子野心’,‘不自量力’,竟妄想这等谋逆之事”。
看赵含笑说到兴奋之处恨不得手舞足蹈,李妙善也忍俊不禁,起身扶住她后腰让人坐下来,笑着道:
“宋鹤山自小学习四书五经,接受的都是儒家正统思想,心里估计确实难以接受这种事”。
“这一切不过都是猜测罢了,纵使我们心中不满,也改变不了什么。这前朝的政治问题咱们还是不要再议论了,小心隔墙有耳”。
“我知道”,赵含笑也知事情轻重,旋即敛了声色,二人又继续聊其他话题。
……
回府的路上,李妙善有些疲累,忍不住靠在马车上的软枕上闭眼养神,博山炉在旁边桌子上燃着,发出淡淡幽香。青桐候在一旁,担心小姐身子着凉,贴心把毯子盖在小姐身上。
一路无话。
车轱辘有规律在转着,半晌后便听马夫“吁”一声拉住缰绳,朝马车内禀告:“小姐,谢府到了”。
李妙善睁开迷蒙的眼,在青桐的搀扶下准备下车。她今日身子实在困倦,恨不得大睡一场。左右婚事有姑母在操持着,她这个当时人无事可干,索性回云山居躲清闲。
她跟青桐刚准备往云山居的方向走去,突然走出一个年纪颇大的嬷嬷,头发花白,脸上的沟壑纵横,是岁月留下的痕迹,浑浊的眼睛看着有几分呆滞。
她过来拦住二人,开口说明缘由:“表小姐,老奴是老夫人身边的管嬷嬷,受老夫人吩咐,请表小姐到松落苑叙叙旧”。
老夫人?李妙善顿下步子跟青桐对视一眼,二人眼里都带着狐疑。谢老夫人是谢敬仪原配,二人育有谢璜一个独子。
早些年府中其余姬妾也曾有孕在身,都被老太太悄无声息除掉了。后来老侯爷在前线伤了命根子,再没有生育能力。
府里的姬妾老的老,散的散。因此多年来谢家只有谢璜一个孩子所出。最终谢敬仪知道子嗣的事都是自己妻子所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奈何谢家与柳家是姻亲关系,老太太身后的许家跟柳家素有交情。许家作为朝廷新贵又在圣人面前十分受倚重。他不可能把人杀死。
可留许氏在身边他怎咽得下这口恶气?思来想去打算休妻。却不料柳氏和谢璜死死阻拦。
最终的休妻自然没有成功,老侯爷疼惜怜爱唯一的独子。并未休妻,只把人丢在后宅不闻不问。
不知是否因为察觉到自己罪孽深重,从此以后谢老太太就开始吃斋念佛,深居简出,从不过问谢家事宜。
就连每年除夕的年夜饭也从未出席。后来谢璜又出家为僧,本就人丁单薄的谢家更是显得冷冷清清。
李妙善因为姑母的原因,只与这谢老太太见过几面,并不十分熟悉。自老太太一心修佛之后,二人更是一面都未曾见过。
好端端的,她叫自己去松落苑做什么?
李妙善不知晓其中原因,可一颗心扑腾乱跳,巨大的未知和恐惧袭来,差点将她淹没。
只是,管嬷嬷受人吩咐刻意堵在门前将人“请”过去,不论心里愿不愿意,她这一趟是非去不可了。
李妙善低头垂眸,敛下眼中思绪。跟在管嬷嬷身后往松落苑走去。
松落苑在谢府东北角,又靠近梅园,平日鲜少人打扰,自是清幽雅静。一行人穿过种满翠竹的小径,自尽头跨过月洞门口,一座端庄肃穆的小院映入眼帘。
走进院门,管嬷嬷先行进去通报。很快又折身出来将外面等候的两人请进去。
入内经幡阵阵,檀香袅袅,让人如同置身云雾中,分不清幻境与现实。前面是一座数丈高的如来佛祖金身,看动作正念着佛号,慈悲为怀,悲悯望着天下众生。
大殿里面有规律的木鱼声传来,“哒、哒、哒”,莫名有一种阴森幽暗之感。李妙善心口噗通跳个不停。
明明佛祖金身就在眼前,她内心却感觉极度不安,就好像被毒蛇缠住脖子扔在水中,呼吸不上来也求救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葬身鱼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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