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得知萧珠等人攻下了鄯阳城，自然又是一通嘉奖。萧珠率先攻下城门，立了头功，比裴俊竟多升了一阶，荣膺正五品，赐号定远将军。
本朝甚少有三品以上的武官。因此，年纪轻轻便能做到这个位置，已经算是相当出类拔萃了。
只不过，萧珠在得知这个好消息时，并没有像原先那样激动，反而多了一层怅然若失。
毕竟，相较于她所付出的代价，这样的封赏实在不算什么。如果可以的话，萧珠更愿意让阿星等人活过来……
突然，一声稚嫩的童音打断了她的思索：
“咿——唔。”小星一边嘟囔着“婴语”，一边手脚并用地朝她爬过来。
“怎么了？是饿了，还是要换尿布了？”萧珠将她一把抱起，正准备检查她的屁股是否干爽，怎料——
小星突然搂住她的脖子，“吧唧”一口，亲在了她的脸颊上。
一阵酥麻从脸颊传达至全身。萧珠一时定住，竟忘了擦去脸上的口水印。
紧接着，小星又含糊不清地唤了一声——
“娘！”
顿时，萧珠只觉得胸口涌上一阵暖流，心脏像是湖面上的冰块一样，在温暖中逐渐融化。
一旁的裴俊也骤然起身，走向了她。
然后，他微微弓腰，饶有兴趣地逗弄起萧珠怀中的小星：
“来——叫爹爹！”
“喂！”萧珠觉得不妥，想要喝止他。
然而，裴俊很是不服地白了她一眼，道：
“怎么？小星又不是你亲生的。准她叫你娘，就不准她叫我爹爹了吗？再说了，你忍心让小星只有娘，没有爹吗？”
他说的也是。萧珠一时无言以对，竟不好继续阻止他。
于是，裴俊露出得逞的微笑，又继续引导小星：
“跟我说，爹——爹。”
小星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终于再次开口。
然而，从她嘴里冒出来的，依旧是一句脆生生的——
“娘！”
顿时，裴俊露出一脸吃瘪的表情，萧珠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见状，裴俊竟也微微扬起唇角，道：
“好久没听到你笑了。”
“是吗。”萧珠心中一动，道，“可能是因为打仗太辛苦了吧。”
然而，打仗给她造成的影响，又怎是“辛苦”二字涵盖得了的。只要一想到嵬名凛和阿星，她的胸口就会隐隐作痛。
如今，她也只有在小星面前，才会彻底放松下来，像往常一样放声欢笑……
或许是感知到了她的想法，裴俊拍了拍她的肩膀，道：
“放松点，别太累了。”
他又朝她眨了一下眼睛，微笑着道：
“反正，以目前的局势来看，战争很快就要结束了。”
正如裴俊所言，开春后，魏军接连经历几场大捷，收复了大部分失地。眼下，只剩下云州孤悬在外，久攻不下。
因此，萧珠和裴俊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收复云州。
休整了数日，他们便再度踏上征途。然而，刚刚抵达朔州边境，他们便从匆匆赶来的斥候口中得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你说什么，三十万？”裴俊难以置信地重复道。
“是……根据军旗数量来看，的确如此。”斥候抹了一把头上亮晶晶的汗水，紧张兮兮地道。
萧珠听了，也不由心头一紧。
要知道，此次出征，她和裴俊带领的士兵，总计也不过七八万人。北秦军屡次受挫，折损大半，人数本应和他们相当甚至更少，又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多出这么多人来？
“并、并且，敌方的行军相当之快。眼下，怕是已经要杀过来了！”斥候脸色发白，用目光四处搜寻，像是担心北秦军下一秒就会突然现身一般。
仿佛在呼应他的话，萧珠脚下的地面忽地隐隐震动。与此同时，耳畔传来了短促尖厉的号角声——
是北秦军——
他们来了！
事发紧急，她和裴俊只得命令士兵立即拿起武器，布好阵形。可人员尚未落定，萧珠的视野里便闯入了一片黑云。
从那遮天蔽日的阵仗来看，敌方人数甚至极有可能在三十万以上。不仅如此，萧珠还在人群之中发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那是——
苍璇上人。
在一众黑衣黑甲的映衬下，她的一袭白衣显得有些突兀。
更令萧珠感到意外的是，她居然没有佩戴盔甲，手里也不见任何兵器，只是孤身一人站在高高的战车之上。长长的灰发在风中飘扬，宛如一缕被吹散的青烟。
随着距离不断接近，苍璇上人似乎也留意到了萧珠，冰冷的目光穿过人群，径直投向了她——
瞬间，萧珠的身上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不敢继续和她对视，只得垂下脑袋，以此躲避她那有些瘆人的视线。
就在这时，裴俊突然大为诧异地道：
“她在干什么？”
萧珠只得抬起头来，再度望向她。
只是这一望，竟令她生生地僵住了。士兵们也纷纷小声议论起来。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苍璇上人竟是在——
跳舞。
在苍茫的天幕之下，在荒芜的旷野之上，在林立的刀枪和森然的白骨之间，她像是无视了世上的一切人、事、物，只是自顾自地翩然起舞。
虽是冷天，她却赤着双足，衣着单薄。洁白的裙裾和衣袖上下翻飞，恍若一只在泥泞中挣扎的蝴蝶，又宛如一轮破云而出的满月。
此外，尽管尚有一段距离，萧珠却隐约听见了断续的吟哦声和清脆的摇铃声，仿佛是她在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
一时间，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苍璇上人身上。
毕竟，她的舞姿是那样摄人心魄，几乎没有人能够从她身上挪开视线。
然而，萧珠很快便醒悟过来，这恐怕是某种迷惑人心的邪术——
她连忙大声呼喊：
“别看她！她在施展妖术！”
果然，萧珠话音未落，无数北秦士兵便朝他们冲了过来。然而，还是有许多魏军沉浸在苍璇上人的表演之中，还没来得及反抗，便白白丢了性命。
幸存的将士，瞬间陷入苦战之中。其中当然也包括萧珠和裴俊——
“当心！”
萧珠瞥见一位北秦军挥刀砍向裴俊的后背，连忙一刀斩断了他的手臂。
裴俊将身子转向她，却又立马朝她亮出了剑——
“砰！”
下一秒，萧珠身后传来一声巨响。她扭头一看，竟然是一颗戴着头盔的人头掉到了地上。与此同时，裴俊收回了剑，扬起嘴角，道：
“你也要当心。”
明白方才是他救了自己，萧珠也不由朝他咧起嘴角，道：
“多谢裴将军。”
裴俊扫了一眼四周，道：
“我们一起。”
“好。”
萧珠答应道。
于是，他们很是默契地背靠着背，共同抵御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敌军。
和裴俊待在一起这么久，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并肩作战。
然而，没过多久，萧珠便发现了异样。
那就是：
和他们交战的北秦士兵，似乎并非常人——
比起血肉之躯，它们更像是一群无意识的傀儡：它们像是感知不到疼痛一样，即使被刀剑砍伤，还是一声不吭，继续作战。哪怕被砍下头颅，仍然能凭借本能胡乱挥动手中的武器。
好在，相较于普通士兵，它们的反应要更加迟钝，动作也像是慢了一拍。饶是如此，萧珠也有好几次差点被那些毫无章法的攻击命中，不得不时刻保持警惕。
裴俊也似乎察觉到了这一点，埋怨道：
“怎么杀也杀不死，真是邪门了。”
“把它们的手脚砍掉不就好了。”萧珠提议。
“说得也是。”裴俊表示赞同。
于是，在两人的操作下，一个个“傀儡”纷纷倒下，地上也多了好些还在抽搐的手脚。
不过，它们的数量实在太多，萧珠和裴俊的体力也有限。再这样下去，情况极有可能对他们越来越不利。
意识到这一点，萧珠将目光转向了位于敌阵中心的苍璇上人。
不出意外的话，一定是她在操纵这群士兵。
既然如此，只要杀掉了她，这场战争就能彻底结束。
想到这里，萧珠暗暗下定决心。恰好在这时，苍璇上人也望向了萧珠，仿佛觉察到了她的意图。
她的目光幽深似海，捉摸不透。萧珠心中一凛，竟不由开始质疑方才的决定。
难道说，这是苍璇上人为她刻意布置的陷阱吗？她的目的，就是引诱萧珠接近她……
然而，即便明知道这是陷阱，萧珠也别无选择。因为想要胜利的话，只有一种方法。
那就是——
杀了她。
她扭头转向正在专心作战的裴俊，道：
“我去解决掉她。”
“我和你一起去。”他似乎在微微喘气。
“不行。”萧珠一口回绝，道，“那样太危险了。我们两个，至少要留下一个。”
伴随着盔甲撞击地面的一声巨响，裴俊像是又砍倒了一个北秦士兵，道：
“那就我去。”
接着，他又道：
“听我的，我可是主将。”
“正因为是主将，才更应该留下来。”萧珠反驳道，“士兵们需要你。”
“——可我也需要你。”裴俊道。
此言一出，两人之间的氛围突然变得尴尬起来。
裴俊像是自觉失言，试图掩饰般地咳嗽了几声，随后道：
“好，你去吧。这里交给我就行。”
他又叮嘱她：
“切记——千万小心。”
“我会的。”
萧珠答应了他。随即，便朝着苍璇上人的方向冲杀了过去。
她像是披荆斩棘一般，避开一道道向她挥来的刀剑，又将沿途的北秦士兵依次砍倒。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她来到了她的面前。
下一秒，萧珠举起三生，挥向了她——
不。
不对。
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的瞬间，萧珠浑身发颤，呼吸急促，甚至几乎要丢下手中的三生。
这是因为——
眼前的面孔，并不是苍璇上人。
而是她心心念念的——
柳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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