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乱梦生

“珠儿。”他像往常那样,微笑着看着她,道,“你来了。”

他的容貌,他的神态,他的声音,和萧珠记忆里的那个柳燕毫无二致。就连眼角下小痣的位置也是一模一样。

一时间,萧珠竟不由陷入困惑。难道说,他真的是柳燕吗?

不过,她很快便打消了这个荒唐的念头。

不。

这不是他。

柳燕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他只不过是,苍璇上人为她制造的幻象而已!

于是,她再次举起三生,咬紧牙关,挥向了他——

然而——

“珠儿。”

“柳燕”神情哀伤地望着她,道:

“是我啊。”

他的话语仿佛一下下地撞击着萧珠的心脏:

“难道你——”

“不记得我了吗?”

不!

不不不不——

尽管残存的理智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假的,是幻觉。

她还是,怎么也无法对他下手……

萧珠万分纠结,脑袋仿佛分成了两半,一半叫嚷着马上杀掉他,一半却软言细语地诱导她,要她放下手中的刀,拥抱他。

没一会儿,她便头疼欲裂,冷汗涔涔。由于实在无法忍受如此剧烈的痛苦,她甚至萌生出了用刀劈开自己脑袋的冲动。

与此同时,“柳燕”又无比温柔地道:

“珠儿,你一定是累坏了,才会认不出我来。”

“珠儿,哥哥不怪你。”

“珠儿,和哥哥一起回家吧……”

那双漆黑的眸子仿佛凝聚着深沉的夜色,有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在他持续的注视下,终于,萧珠支撑不住,放弃了挣扎。

“柳燕”说得对。她累了,真的累了。

既然累了,那就回家吧。

即使他口中的“回家”意味着“死亡”,能死在心爱之人手上,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于是,她自甘认命般地放下了三生,又向他展开笑容,道:

“燕哥哥,请你带我回去吧。”

听闻此言,“柳燕”满意地笑了。

紧接着,他像是要抚摸她的脸颊一般,朝她伸出了手——

可就在这时,萧珠身后突然又是一声——

“珠儿!当心!”

是裴俊的声音!

情急之下,裴俊竟唤了她的名字。萧珠也猛地回过神来。

对了。裴俊刚刚才说过,他需要她。

不仅如此,尚在苦战的士兵们也需要她。

最关键的是——远在善化城的柳燕,也需要她。

因此,她怎可如此不负责任地离他而去?

想到这里,萧珠没有丝毫犹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三生刺入面前之人的胸口——

尽管及时闭上了眼睛,她的脸上依旧溅上了某种温热的液体,鼻子也嗅到了熟悉的血腥味。

下一秒,耳边传来“哐当”一声脆响。萧珠也下意识地睁开了眼睛。

然而,映入眼帘的这一幕,却令她肝肠寸断:

“柳燕”的嘴角溢出鲜血,胸前的白衣也被染成了红色。

他的眼眸里泛起晶莹的泪花,失去血色的双唇微微翕动,道:

“珠儿,为什么……”

“啊啊啊啊!”

已经濒临崩溃的萧珠,发出野兽一般的嚎叫。

她一把将三生从他的身体里抽了出来,又立马跪下,抱住徐徐倒下的他。

直到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掉在地上的银制匕首,萧珠方才勉强确定,此人并不是他。

与此同时,怀中柳燕的面孔,逐渐变成了苍璇上人的脸。那双漆黑的眼睛,也褪成了雾一样的烟灰色。

见状,萧珠本能地撤开双手,让她彻底倒了下去。

然而,令萧珠意想不到的是,苍璇上人的嘴角竟然绽放出了一抹狡黠的微笑。

紧接着,她又微微开口,道。

“你还是赢了。”

“不过——”

“你一定会后悔的。”

尽管声音很小,她的话语还是无比清晰地抵达了萧珠的耳畔,像是看穿一切的预言,又像是饱含恶意的诅咒。

“后悔”?

这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自己又做错事了吗?

意识到这一点,萧珠顿时惶惑不已。她本来还想继续追问苍璇上人,她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却见她缓缓合上了眼睛。

几乎在同一时刻,方才还在与魏军交战的北秦士兵,竟化为了一张张符纸,雪片一般纷飞散落。满脸诧异的魏军,也纷纷放下手中的武器。

除了刚刚死去的苍璇上人,现场的北秦军竟无一个是真人。萧珠终于恍然大悟:

所谓的三十万大军,不过是她凭借一己之力制造的幻象而已。

尽管彼此敌对,她还是不得不佩服她孤身赴战的勇气……

萧珠最后望了一眼苍璇上人,这才缓缓地站了起来。

然而,或许是方才的战斗过于消耗心神,她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腿脚也开始站立不稳。

恰好在这时,裴俊冲了上来,道:

“你没事吧!”

“我没……”

来不及回复他,萧珠便一头栽倒,彻底晕厥了过去。

黑暗。

无尽的黑暗。

所见之处皆是黑暗。萧珠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不知从何处来,去往何处。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她看到了——

一道朦胧的微光。

见此,萧珠立马朝着光的方向行进。

随着距离拉近,那道光变得越发明亮,范围也不断扩大。终于,萧珠看见了,站在光里的那个人。

亦或是——

光源本身。

“珠儿。”柳燕微笑着向她张开双手,道,“你来了。”

“燕哥哥!”萧珠喜出望外地迎了上去。

下一秒,她像他一样伸出双手,想要拥抱他。

可她却突然注意到,自己的手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颗血迹斑斑,还在微微跳动的心脏。

这是怎么回事?

满腹惊疑的萧珠抬头望向柳燕,却惊恐地发现,那张俊美至极的面孔,正在因疼痛而变得扭曲。

更为可怕的是,他的胸口竟破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

源源不断的鲜血,从窟窿里涌了出来,将他身上的白衣和地面染成了红色。

“好痛……”

柳燕捂住胸口,眼神哀伤地看着她,道: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不!”萧珠大叫出声,“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珠儿!”

突然,耳边传来了另一个人的呼唤声。

萧珠睁开眼睛,发现裴俊手持烛台,正一脸焦虑地注视着自己。

他道:

“你又做噩梦了。”

萧珠抹了一把额间的冷汗,道:

“嗯。”

话说回来,从杀了苍璇上人的那一天开始,她几乎每天都会做这样的噩梦。

出现在梦中的面孔,绝大多数的时候是柳燕。可有的时候,也会是嵬名凛、阿星,甚至裴俊……

她被这些噩梦折磨得不敢入睡。然而,精神恍惚的她,在白天也会发起梦来。

除此之外,苍璇上人临终时说的话,也时不时地会在她的心中回响。联想到自己因为和系统交易而失去的三十年寿命,萧珠越发不安起来:

这场战争,还要持续多久才能结束?

要等到什么时候,她才能回去?

她,真的还有机会见到柳燕吗……

就在这时,裴俊叹了口气,道:

“我就知道。你方才,一直在唤他的名字……”

他的眼眶下有一片淡淡的乌青,像是睡眠不足所导致的。萧珠想到他每日都会雷打不动地早起,心中顿时涌上一阵愧疚,不由道:

“对不起。是我打扰你休息了。”

她又挣扎着起身,道:

“要不然,我还是换一间营帐……”

“不行。”裴俊放下烛台,又将她按了回去,“你的状态这样糟糕,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他又神情黯然地道:

“何况……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

“为什么?”萧珠有些疑惑。

毕竟,在她的印象里,裴俊从未做过对不起她的事……

裴俊像是万分无奈般地看了她一眼,道:

“我不应该让你经历这么多残酷的事……如果不是因为跟着我,你就不会受这些折磨了。”

他又像是自嘲般地笑了笑,道:

“说到底,我还是太天真了。我早该知道,所谓的建功立业,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胜利的代价,也远比我预想的更为惨重。”

“因此,我不应该随随便便让你掺和进来……”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说着,他像是有些丧气地垂下了脑袋。

萧珠见状,一把握住他的手,道:

“不,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很幸运,能成为你的副将。”

听到这句话,裴俊像是大为意外一般,陡然睁大了眼睛,嘴巴也微微张开,像是一条突然得到主人夸奖的小狗。

萧珠从未见过他露出这样的表情,竟有些忍俊不禁。不过,她还是继续说道:

“我能走到今天,多亏了你的赏识和提拔。”

“没有你,我便不可能实现自己的价值。”

“你是我见过的——最为称职的将军。”

以上的每一句话,都是萧珠的心里话。她想要告诉裴俊,却一直找不到合适时机说出来的话。

尽管眼下充当照明的,只有不甚明亮的烛光,萧珠却分明看到,裴俊的耳朵红了,眼眶也有些湿润。

他抿起双唇,脸颊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着,不知是要哭还是要笑。

最终,他用力回握住萧珠的手,道:

“你也是——”

“我见过的,大魏最优秀的武将。”

没过几日,朝廷那边便传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好消息:

那就是,北秦向大魏派出了使者,希望与圣上进行和谈。

这下,军营里立马洋溢起欢快的气氛,裴俊也兴冲冲地对她说:

“你放心。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

“那真是太好了。”萧珠微笑道。

尽管如此,她的心里却有些惘然:

一切,真的要结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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