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就又回到刚才那个话题。
荀安拿纸擦了擦嘴:“不管有没有看错吧,我都去那个垃圾场看一眼。”
丁凌道:“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荀安眼珠子转了一转,说:“今天晚自习。”
今晚方有知回家,老霸王开会,正是山中无老虎,学生们可以肆意妄为的好机会。就算逃了自习,也没人会发现的。
谢云轻声道:“我也去。”
荀安“嗯”了一声,本来也是计划要和他一起的。
“那我也要去!”江任飞举手道。
“我也要!”
“还有我!”
“那也得带上我!”
……
到了最后,一帮人全嚷嚷着要去。
荀安无奈扶额,心道消失一对同桌还不大明显,不太看的出来,要是十几个人一块儿消失,这不是送上门了给校风校纪组查吗?
“不成。目标太大,准保明天一早扣分条子就送来了。”
江任飞道:“没关系的,他们也不是天天查。”
“再说了,你要是带上谢云,那就也得带上我们……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荀哥。”
荀安心说这是什么道理。
赵奕犹豫了一下,说:“要不我留在教室吧,万一有什么事还可以打个掩护。”
“行,我觉得可以,老班留守后方稳妥一些。”
“课代表你要不也留一下?你不是还得收作业吗?还有丁凌,你脚不是扭了……”
“那好。”
于是当晚,荀安、谢云、江任飞、何骏阳、鲍天宇、路星遥和阮颜组成的七人小队趁着夜色翻出学校,一人在路边扫了一辆共享单车,浩浩荡荡往老城区骑去。
“这车怎么这么难骑,车头总感觉是歪的。”何骏阳吐槽道,“还是我自己的车车好。”
“得了你别抱怨了,我这车才离谱呢。”鲍天宇说,“上一个骑的也不知道是谁,是有两米高么他?把这坐凳调的,我脚都碰不着地。”
“那个,鲍鱼同学,有没有可能是你太矮了呢?”
“滚蛋!江任飞你给我等着!”
可惜共享单车限速,他们俩一个追一个逃,追的那个追不上,逃的那个逃不开,骑着笑着,不知不觉就到了终点。
“您已到达目的地,本次行程结束……”
荀安停好车,右边就是垃圾场,门前的大石头上红漆写着“临州老城区垃圾处理站。”
伸缩门留了一条供人通行的缝。旁边的保安室亮着灯,能看到一个人影,一伙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默不作声地往里头走。
结果还是被发现了。
“干什么的?”保安开门出来,语气不善。见他们年纪不大,还都穿着校服,脸色才缓和下来。
荀安道:“师傅好,我们来找个人。”
“找谁?”
“陈向前。”荀安说,“五十多岁,应该是刚入职不久。”
保安扫了他们一眼,也不知道信没信。
说实在的,他们出现在这儿是有点奇怪。一帮高中生不在学校里上晚自习,跑来垃圾场做什么?
荀安又道:“我们找他有点急事,而且话不多,见一面就走。”
“您看通融通融,放我们进去呗?”
夜深人静,保安大抵也有些心软,进保安室里和同事交代了一声,就领着他们进去了。
刚进大门没多久,一股臭气就扑面而来,是各式垃圾堆成山,发酵混杂的气味,简直直冲天灵盖,熏得人头疼。
荀安揪起卫衣,挡在鼻尖,无果,臭味根本挡不住。
“要口罩么?”谢云问。
荀安想了一下,还是摇摇头:“算了,万一进去,其他工作人员都没戴口罩,就我们戴,总感觉不大好。”
走到厂门口,保安停住脚步,荀安朝里头看了一眼,是垃圾分拣的流水线,有几名身穿蓝色马甲的工人,站在传送带旁边,把垃圾分到不同的坑里。
传送带上垃圾堆得有小山高,源源不断地从一个黑色口里出来。周围的四面墙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黄里泛着黑。
说是分拣,其实周围地面上的垃圾也成了山,人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只能被垃圾簇拥着,堪堪站在一个很小的包围圈里。
荀安本想跟保安说,让他别出声,先等他们找到陈师傅,联系了老霸王,再做下一步打算。
可没想到保安直接高声叫道:“陈向前!有人找你!”
然后站在最里面的那个蓝马甲停住手中的动作,转过头来。
荀安掏出手机,一看时间十点半,晚自习早下课了,便赶忙给老霸王发了微信,叫他过来。
陈师傅一瘸一拐地走来,手上还带着做工的手套,很有些脏污,发出一股酸臭的味道。
但是没人捂鼻子,甚至连喷气的声音都没有。
他脱了手套拿在手里,脸上还有汗,显得挺局促:“你们怎么来了?”
荀安把手机插到口袋:“听人说的,就过来看看。”
模模糊糊,省去了所有关键的信息。既然一个想见而见不着,一个又有意避开,那么或许不挑破要比较好的选择。
他们拉着陈师傅寒暄了一会儿,却都是些客套的场面话,那些最关心的,说出来心口会有些酸的话,一句都没说。
“很晚了,你们回家去吧。”陈师傅冲他们摆手,“我还要继续回去做工呢。”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陈向前!”
闻声,在场所有学生都反射性地抖了一抖。
陈师傅一愣,随即缓缓地,几乎是僵硬地转过头。
老霸王一路冲到他面前,后头还有个追着跑来的保安。老霸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手却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不放。
“电话也不接,敲门也不应……”老霸王咬着牙说,“陈向前,你真是好样的!”
“你不是很能耐吗!有本事就躲一辈子别被我找到!”
“当初我怎么留你,怎么说你都不干!说你有地方去!结果现在就在这里?做这种又脏又累的活?!”
荀安咽了口口水,心想陈师傅比老霸王大十多岁,好歹算是半个长辈,老霸王这也太……
但他一抬眼,心里的吐槽便止住了。
因为老霸王的眼圈红了。
人真是奇怪的生物,明明是想要关心的意图,可说出来的话却又冷又硬。
老霸王吼着,叫着,愤怒着,痛骂着,连额头的青筋都凸起。可是当你拂开最表浅的那层掩饰着的怒火,你会发现底下的芯子,是软的。
“说什么自己老了,是个瘸子,不想占别人的位置,硬要走,谁也拦不住……”
“结果呢?……你要做好人!你要牺牲自己,成全别人!你真高尚!”
“那你有没有,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说到最后,老霸王的声音低下去,像是气球,一点一点地瘪下去。
起初是哽咽,后来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像是又回到了二十八年前,那时老霸王才十七岁,还是个半大的少年,还不受成年人世界的条条框框束缚,疼了委屈了还可以放声大哭。
荀安忍不住想,陈师傅替老霸王挨了一棍,流血不止的时候,他是不是也是这样,难过又自责,一路哭着把人背回去的。
陈师傅把老霸王带到一边讲话,虽然有些无措,却不至于手忙脚乱,也许从前积累了经验。
这时候,才看出些长辈和小辈间的氛围来。
他们自觉地远离,给两人留出私下交谈的空间,无奈老霸王实在声量太高,他们不得不一远再远,才终于听不见交流声。
过了一会儿,手机震了震,荀安点开看,是老霸王的消息。
【老霸王】:你们先回去吧。
【老霸王】:辛苦了。
荀安盯着“辛苦了”三个大字盯了半天,活像见了鬼。要从老霸王口中听到这几个字,那可真是比登天还难。
多半是陈师傅教的。
月上中天,他们已经连着熬了两天夜,可虽然身体是倦怠的,头脑却很兴奋。
一行人骑车回到学校,提了自己的车,在校门口分别。
荀安冲谢云挥挥手:“明天见!”
明天是周末。
不过他们约了去图书馆,还是要见的。
谢云说:“穿秋裤。”
……
这茬是过不去了么?
荀安脸不红心不跳:“我今天穿了!”
谢云说:“没有。”
“哦,你怎么知道没有?”
谢云偏过脸,不回话,耳尖却罕见地透出一抹薄红。
其实是中午荀安坐他腿上,隔着布料感受到的。
好半晌,他捏了捏车把,底气有些不足地重复了一遍:“记得穿。”
“不穿会怎样?”荀安道,“难不成你要像老霸王那样,哭给我看么?”
其实他不很理解,明明是他自己的事情,为什么谢云老是揪着不放,一遍又一遍的说,比他奶奶还啰嗦。
就像陈师傅不能理解老霸王,明明苦活累活都是他自己愿意的,为什么老霸王却不乐意。
其实谢云也不理解荀安,不理解他为什么明明冷的直哆嗦,都要借他的帽子取暖了,却还是固执地不肯添衣服,说什么为了帅。
老霸王更不理解陈向前,明明没人赶他走,却非说待不下去,要换成一个又脏又累的活计。
普通人不理解顶多看一眼,也就走了,并不放在心上。可他们没法儿抽身就走,哪怕人走了,心里头也还是想着的。
因为在意,因为太在意。
所以总要比别人多了一份牵挂。
荀安道:“如果你哭一哭,或许我就真穿了。”
谢云仍是不说话。
荀安远远地瞧着,本想晾着人就走吧,又不放心,还是推着车回来看一眼。
不会真被我气哭了吧……
他想,他说的话有那么不好听么?谢云有这么玻璃心么?
还好没哭,只是垂着眼。
荀安心说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不能服软的,便软了语气道:“那什么,明天我穿就是了。”
“全羊毛的,超级加厚。”
“外裤也加绒,超厚超厚,比我奶奶的棉裤还厚的那种……行不?”
见他还是不说话,荀安凑近他的脸:“还生气呢?”
谢云没忍住,笑了一下。
“喂,你这家伙!”荀安气得捶了他一拳,捶的谢云都没站稳,还捂住肩头。
他却再不上当,毫不留情地上了车,转身就走,只留下一个绝情的背影。
“我明天会穿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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