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朋堂是宗门弟子学习仙法理论的地方,他所传授的都是最基本的东西,此间行走往来的,都是入门不久的低阶弟子。
夭采刚走出高朋堂,便看见陶戟站在对面,冰冷的样子好似一座雕塑。
夭采冲他挥了挥手:“陶师兄!”
陶戟愣了一下,大步走过去。
他低声唤了声:“师父。”
夭采道:“这么两步路,你也要来接我吗?”
陶戟道:“今天是元宵节,我想早些来问师父,想不想去街上看灯会。”
“灯会?”听见这话,夭采的双眼亮晶晶的。
天上的金阙宫掖之间,静静流淌着天河。每逢元宵节,人间一片灯火阑珊,每一盏冉冉升空的天灯,也会徐徐飘过天河,飘过天上众仙的眼睛。
阳春泽的大桃树上,便望得见流转的天河。夭采年年喜欢坐在那里,想着那飘摇的灯火里,是不是也有一盏属于自己?
“想!”他兴奋道,“现在就去!”
陶戟道:“你有没有什么要带的?”
夭采摇着头,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陶戟无奈道:“不必着急,天色还早。”
夭采却已挽上他的手:“带上我的人便是了。”
旁边的树丛里忽然跳出一个人。
这个人是梅玉树,他的头上还沾着几根草。
梅玉树道:“也带上我!”
夭采嘴巴张得很大,眉毛挑得很高。
陶戟捏捏他的手,表情似乎不太情愿。
夭采也拍拍他手背。
他笑得眉眼弯弯:“好呀。”
灯会上人来人往,梅玉树拉着夭采在前面挤来挤去。
天色渐渐黑了,街上的灯火也亮起来。
呀——二楼的窗户支起来,伸出一盏六角宫灯,悠悠转动起来。
又有很多盏灯支了出来,看得梅玉树眼花缭乱:“好新奇的样式!”
夭采笑着应和,他回过头,陶戟正在离他们两步远的地方,默默地跟着。
这模样简直像只小狗,夭采笑得更灿烂。
他勾勾手:“快过来。”
陶戟立刻摇起尾巴,想要拉住他的手。
一道人流忽然穿过他们中间。
“快走,那边有猜灯谜!”
当他们口舌嘈杂地离去时,原地却看不见陶戟的身影。
夭采眨眨眼睛:“陶戟?”
他四下望了望,却发现梅玉树也不见了。
夭采把手围起来大喊:“梅兄——陶戟师兄——”
有个人看了他一眼,但他们并不认识。
那人和身侧耳语一句,夭采看过去,看见了傅朝元。
傅朝元也在看他,拨开人群大步走来。
傅朝元道:“你一个人在这儿?”
夭采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和他们走散了。”
傅朝元问:“你和梅玉树一起出来的?”
夭采笑了一下,道:“还有陶戟师兄。”
傅朝元愣了一下,面色不虞。
他道:“今晚人多,走散了便难再会合了,我先陪你逛着吧。”
夭采有些犹疑:“你是不是还有朋友?”
傅朝元朝那边看了一眼。
他道:“无妨,他们熟悉这一片,到时候在说好的地方等我。但你初来乍到,我担心你一个人会走失。”
夭采点点头,两人被人流推着向前走。
望着街边融融的灯火,良久无话。
傅朝元忽然开口:“我听说,你和陶戟是堂兄弟?”
夭采不否认。
“不像吗?”
傅朝元望着他的侧脸,半晌才转过眼。
“我想不到。陶戟自幼被仙君收为徒弟,也从没有提起过自己的亲人。”
夭采有些心不在焉的。
傅朝元又道:“你们感情很好吗?”
夭采笑着看向他:“傅师兄今晚好多问题。我和陶戟哥哥虽然没有一起长大,然而倾盖如故。”
傅朝元脸色很不好。
恰时走到一个灯谜摊子前,里里外外围了一圈人。
最上面挂着几盏样式各异的花灯,做工和图样都十分精巧。
斑驳的灯光落在夭采脸上,他的双眼也闪着亮晶晶的明黄。
傅朝元看着他,开口道:“师弟有没有看上的花灯?我送给你。”
夭采正笑着摇头,忽然怔住了。
他的眼睛紧盯着一盏转悠悠的走马灯,上面画着金乌降世的神话。
这是个通俗的神话,并不罕见。
夭采的眼睛却睁得很大,只因在他眼中,澄黄的灯面上却蒙了一层混浊的阴翳。
他认得这是什么,这是魔界的瘴气。
这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人间?
夭采一手抓住傅朝元的护腕,一手指向那盏旋转不止的走马灯。
“谢谢师兄,”他道,“我喜欢那盏。”
傅朝元十分受用,他走上前去,昂首延颈的样子仿佛一只白天鹅。
他对商贩道:“我要这盏。”
商贩道:“好嘞,这盏的谜面是……”
傅朝元听完,重重闭上眼睛。
他道:“我可以买。”
商贩道:“这是不可以买的。”
傅朝元掏出钱袋,扔下片金叶子。
他笑了:“现在可不可以?”
商贩已殷勤地取下走马灯,点头哈腰地送到面前:“还是公子您有眼光,玩得开心。”
傅朝元执着花灯,递到夭采面前:“嗯?”
夭采接过来:“师兄真好。”
他笑得甜美狡黠,看来与狐狸相差仿佛。
他的眼睛却没有在笑,看着手中旋转的花灯,不禁愈发地忧虑。
花灯上萦绕的邪祟瘴气,看来很像窥伺的毒蛇。
这些魔人究竟有什么阴谋?
人群某处忽然尖叫起来,四散逃窜。
夭采神色一变,他冲到近前,只见一魔人青面獠牙、双目赤红,发狂似的挥舞着爪牙。
已有人倒在血泊之中。
夭采的剑已在手,傅朝元却将他霍然拉至身后,自己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雪白的剑光出窍,几道银光闪过,那魔人“轰”一声倒下,猩红的双目渐渐地变得浑浊。
一切都在风驰电掣之间,良久,有人扑上去哭泣。
人群聚过来,又散了。
傅朝元和夭采却还站在原地。
傅朝元神色凝重:“上元灯会竟有魔物作乱,此事须尽快禀白长老。”
夭采道:“是,师兄是不是要回去了?”
傅朝元道:“你要留在这里?”
夭采道:“我还没找到梅玉树和陶戟,我担心他们会有事。”
傅朝元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
他道:“陶戟是不会有事的,这种水平的魔人,还伤不了他。”
夭采皱眉:“但是这样的魔人还不知有多少,上元灯会聚集了如此多的凡人,魔人想要鱼目混珠、暗中作乱,岂不是信手拈来?”
傅朝元沉默了。
良久,他道:“好,我陪着你。你们是在哪里走散的?”
夭采道:“在一个十字路口,那儿有一株古槐。”
傅朝元道:“我带你从小道穿过去,去那边看看。”
——因为以陶戟的性格,极大可能在原地可怜兮兮地等着。
他这句话没有说出口,夭采心里却也在这么想。
两人走入黑暗之中,小道弯弯绕绕,走了很久,主道上的叫嚷声渐渐隐去。
地上没有灯火,夜空中缓缓升腾的天灯便格外明亮。
傅朝元掏出一只小铳,朝天空射出一道焰火。
夭采也仰起脸,他的脸被照亮了一瞬。
傅朝元解释道:“长老们看到这个信号,便会知道此处情况有异。”
夭采点点头。
忽然,他的眉头皱得很紧,脚步顿住,双眼死死盯着黑暗之中。
傅朝元不解地看着他。
幽深的黑暗之中,忽然传出低沉的咆哮声,紧接着冒出一双邪恶的眼睛。
紧接着是三双、四双……
黑暗中的魔人就仿佛嗅到鲜血的野兽,只待疯狂地一拥而上。
周遭的魔息已浓郁得凝结出瘴气,黏腻地弥散在空气里。
如此看来,先前灯会上闹事的魔人完全是个小喽啰。
傅朝元死死抓着剑柄。
他附到夭采耳边,急促地嘱咐:“我拖住他们,你快走!信号已发出,宗门增援很快就来。”
“师兄……”
黑暗中,仍看得见夭采担忧的眼睛。
傅朝元压低声音:“快走!”
夭采向外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他一眼。
傅朝元抽出长剑,横在身前。
魔息蠢蠢欲动地滋长,仿佛藤蔓般缠上他的身体。
他轻叱一声,手中剑将要挥出,忽然一个手刀劈在他后脑。
是谁袭击了他?
傅朝元无力地倒了下去,夭采正站在他的身后。
就连魔人也睁大了眼睛。良久,为首那人抚掌大笑道:“好一出反水的戏码,看在你有自知之明的份上,我可以让你死得体面些。”
又有魔人轻慢道:“你这张脸蛋生得不错,不如陪爷几个玩玩,伺候好了,兴许留你一条贱命!”
周遭桀桀笑了起来。
夭采垂眉敛目,他的神情晦暗不清,一刹那,如同九天上朦胧面目的神像。
他的手在剑上,手指仿佛只略微一动。
刺耳的笑声戛然而止,魔人的脸上甚至都还带着笑容,他们的喉咙却已喷洒出一片血雾。
血雾中,夭采缓步走出。他走过的地方留下一串鲜红,艳丽得有如桃花开至荼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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