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老安咧开嘴一笑,那笑却因为面部的皮肉不动,因而显得木然和僵硬,就仿佛生生被划开嘴角,做出一副笑意的傀儡,“曾经有无数人质疑过我主,后面这些人都受到了惩罚,虔诚者上天堂,质疑者下地狱,但是你们还有的救,我的主唤我代为降下神谕。”
“天堂、地狱?”贺林垂下头不知在做什么,只是肩膀一阵抖动,后面他开始发出笑声,那笑声越发肆意,在老安的咆哮声中,他缓缓抬起头来,一双眼是清澈的,冰冷的,犹如结了冰的湖面,一丝笑意也无,“如果你的主真的存在的话,那你假传神谕是不是也该入地狱走一遭?”
老安的神色突然变得惊恐万分,很快他又像是突然释然了,整个人瘫在椅背上,“如果能够下地狱的话就好了,我的主曾告诉我,我要替春华赎罪,她才能从无尽苦寒的地狱中逃出,可我现在已经不奢求那么多了,我能下去陪她就已经足够了。”
“春华……春华是谁?”
老安从口袋里掏出钱包,内侧夹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子相当年轻,可能只有双九年华,穿着一身碎花裙、一条黑亮的大辫子,站在满树金灿灿的迎春花下,竟叫人分不清她与花哪个更好看些。
“春华是我的爱人,你们可能也听人说过,她生下安然后就死了,你们不知道当初我有多么期待她的降生,可是当初有多期待,后来就有多恨,尽管我的理智告诉我,安然是无辜的,可我在看到她那张越发与春华想象的脸时,我就无法遏止地对她产生了恨意:这个孩子是恶魔,是杀人犯,她是用别人的生命换得自己的新生的,她掠夺了别人的人生,该下地狱的该是她,我无法……无法原谅她,更无法原谅自己!”
贺林面对捶胸顿足、冷如雨下的老安却异常冷静,他在倾听的时候总是小动作不断,当右手的五根手指轮番在桌面上敲了十几次之后,他的食指抬了起来,指向老安:“听起来你很爱春华,甚至爱到恨自己的亲生女儿,但是你后面又续弦了是怎么回事呢,你的小儿子安鑫和安然应该不是双胞胎吧?”
“当然不是,春华死后我虽然对她仍有念想,但总不至于那样执着,只是有一次我去城里看安诚,偶尔遇到一个大师,他说我的身后跟着一个女人,经他一描述,的确和春华别无二致,他告诉我春华至今都在此世界徘徊,不愿离我而去,唯一的办法就是我再娶一个女人回去,然后让春华转世成为我和这个女人的孩子。”
“所以你的后一任妻子也是工具人了,那么结果怎样,听你之前说春华仍在地狱受苦,我想应该是失败了,那么你的后一任妻子呢?”
“她?她被我吓跑了,她说我是个疯子,丢下安鑫就跑了,她为什么不把安鑫带走呢,这样我对安然的恨意也就不会分出去一部分了。”
老安的表情异常平静,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话有多么令人发指,贺林对此却毫不惊讶,他知道现在的老安已经不是正常人了,一个疯子对谁有着无缘由、不符合逻辑的恨意正常得不能再过,可唯一要注意的就是,这个人为了报仇会做出什么事来。
尽管老安的情绪看似稳定,但从他越来越不正常的回答就可以看出他的理智正在逐渐崩溃,贺林觉得问到这里就该停下来了,钟严却不然,他低沉的嗓音在这个堆满杂物的逼仄空间里却显得特别的空和远:“你把自己的家变成了坟墓,你将自己变的不人不鬼,可你的主,你侍奉的神真的存在吗,如果它存在,那为什么不庇护你,而是任由你堕落下去,你是否也无数次这样质问过自己,质问过你的神?你该知道的,你所有痛苦的来源不在于任何人,不在于春华的死,不在于无辜的安然,而在于你自己,你不放过自己,也不放过春华,你为你自己的心画了一个坚牢,你为春华画了一座地狱,只要你对她的执念还在,她就永远活在你心里的地狱里,为什么不敢承认呢,人死了就是死了,就化作了一缕烟,消散了。”
老安沉默了许久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他只是静静地盯着钟严,眼神却没有聚焦,目光像是透过钟严看着他身后的某处,他倏然笑了,“你知道人真正的死亡其实不是□□的消亡,而是被生者遗忘吗?对于我来说,春华还活着,她活在我心间,可对于你呢,你对于他呢,他是否还活在你心里,你又是否活在他心里呢?”
钟严紧咬下唇,额头渗出冷汗,良久才松开被咬得血迹斑斑的嘴唇,冷冷看着老安,语气充满威胁,“你的话是什么意思,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老安得意地一笑,“我当然知道,这也是我主告诉我的,我能感受到你们之间,有人身上散发着和我们同类的气息,终有一日,你们也会投身于那炙热灼眼的火焰之中,我们都只为了神的重生!”
钟严尚未有所反应,贺林就已经起身将老安按趴在地,他掀起老安的衣袖找寻,又扯开那人的衣襟,这才在其胸膛上看到一片刺青,图案很是熟悉,就在不久之前他才见过,是在那群自称不死神信徒的少年们身上。
贺林瞬间明白了什么,这满屋的纸钱和纸扎人,还有挨着墙角摆放的一排白烛,分明就是为了**做的安排,那门外的三口坟墓各对着一个房间又是因为什么,如果安然已经死了,而且就死在其他两个房间的任意一间,那么另一间房间又是为了谁而准备的,或许老安说的他第二任妻子并不是离开了他,而是也死在了这里,那么下一个,下一个就是老安自己了吧。
“没用的,没用的!”老安挣扎个不停,他的力气不知道何时变得这样大,贺林简直觉得自己根本按不住他,两人缠斗间,不知谁一脚踢翻了烛台,火舌瞬间舔舐着地面上的可以燃尽的一切,贺林被老安掐住脖子按在地上,随着气息逐渐微弱,连挣扎的气力也要渐渐消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火焰即将向自己窜来。
“钟……钟……”他的喉咙里只能发出类似哀鸣的叫声,然而下一秒,一阵凌厉的冷风掠过,只听到“砰”的一声,老安歪垂着头倒在一旁,钟严将贺林扶起来,又一手扯着老安的头发将人从这间已经被烈火吞噬的屋子里拖了出去。
直到火焰被一桶桶水浇灭,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焦臭味,贺林仍惊魂未定,他想不通方才进入老安家的时候,他明明看过供桌上的烛台,那两只蜡烛明明就已经熄灭了,为什么会突然被点着,这期间他也有时不时往供桌的方向去看,那时明明也没有任何异常。
所以是什么时候,就在他将老安按趴在地上的一瞬间,还是老安反制住自己的那一瞬间,或是谁踢翻烛台的那一瞬间,那一瞬间,点着蜡烛的又是谁?
钟严知道吗,他一直都在,不过在听了老安的话后这人的情绪就有些……怪异,可是为什么?
不死神,钟严对这个不死神的反应一直很强烈,并且一直在强调不死神的不存在,即便贺林自己也不相信有神的存在,可钟严对于不死神的反应就是让他觉得很奇怪,就不由得让他觉得,钟严与不死神之间有着什么联系。
只是钟严在救出他和老安之后就恢复了正常,现在想问些什么,肯定是白费功夫,贺林叹了口气,裹紧钟严披在自己身上的外套,冷,很冷,这个人身上仿佛存在一丝活人的气息。
可他可以被人看到,被碰到……
贺林摇了摇头,将脑子里不切实际的想法抛了出去,他的动作正好引起了钟严的注意,那人抬起手,冰冷的触感自额头传来:“淋了点儿冷水,又吹了半天风,没生病吧?”
贺林别过头去,将身上的外套丢到钟严怀里,径自往前走,“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身上那样冷,你跟当地派出所交待好了没,完事了我们就走,这鬼地方真是一刻也不想多待了。”
“走吧,说起来,今天本来不该来这里的。”
贺林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今天不来,迟早也得来,或许今天不来,等下次来,得到的就是老安的死讯了吧。”
钟严遥望着苍茫穹庐,叹息般地说道:“或许吧,可是为什么救了他,我的心里却反而空落落的呢?”
贺林半开玩笑地说道:“难道你也疯了?”
“怎么可能,我的心里又没有对谁的执念。”
“真的?”
“真的。”
贺林又笑他,还试图掰过钟严的脸面对自己,“我不信,那你看着我的眼睛说。”
钟严:“我才不呢,我又不是gay,干嘛要做这么暧昧的举动。”
“……”贺林“我也不是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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