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琥珀·往事

莫恬太能说,让叶秋不知所措。

刚刚莫怿下台时,没能和叶秋说上两句话,便被学校领导叫去了一旁寒暄。

现下,叶秋被莫恬缠住,连救兵都搬不到。

她一向不太懂得拒绝别人,只好讷讷道:“可我真的不会写漫画脚本……”

莫恬继续劝说:“倒也不用写得那么专业,我觉得你干预笔记就已经很棒了,文字细腻,非常有画面感!”

叶秋想了想,说:“那我把干预笔记借你,你参考着来,行吗?”

莫恬大喜过望:“那可太好啦!”

见莫怿还被领导和一些观众包围着,叶秋只好先带莫恬去办公室里取干预笔记。

厚厚的蓝色封皮本子上,还残留着没来得及擦干净的血污。

好在是皮面的,处理起来方便。

叶秋抽了张湿纸巾,仔细擦干净本子后递给莫恬。

莫恬笑吟吟接过,装进自己的背包里,又提出和叶秋加个微信,说是方便后期还她笔记。

加完后,莫恬扭扭捏捏地问:“以后关于孤独症方面我不懂的东西,可以请教你吗?”

叶秋好脾气地点点头。

莫恬欢呼一声,赶紧说:“太好啦,我请你吃饭!漫画到时候有分成的话,我也会付你版权费的!”

叶秋笑了笑:“不用这么客气啦,能帮到你就好。这本笔记也只是我日常工作的记录,你觉得有用就好,版权费什么的就不用了。”

莫恬眉开眼笑:“叶秋,你人太好啦!”

叶秋失笑。

莫恬的性格像个快快乐乐的小孩子,和她哥哥的性格还真是不太一样。

返回阶梯教室的路上,莫恬一路和她瞎聊。

叶秋以为自己应该大莫恬不少,谁知一合计,发现两人竟然是同龄人。

莫恬惊讶地“哇”了一声,掰着手指说:“我比我哥小四岁,那你也比我哥小四岁。”

叶秋也有些惊讶,但却是惊讶于莫恬的年纪。

莫恬笑嘻嘻往自己脸上贴金:“我长得显小。”

两人刚好走回阶梯教室门口。

莫恬的话被莫怿听见,莫怿毫不留情地说:“你是因为脸上的婴儿肥才显小,其实就是脸有点胖胖。”

莫恬气鼓鼓地瞪他。

但身旁有个学校领导,她还是给了莫怿面子,没有上手抽他。

领导交代叶秋招待好莫怿,请他吃个饭,要吃好的。

可转头,叶秋就收到他在微信上的嘱咐:“人均一百五,别超了。”

叶秋无语。

行吧,人均一百五也确实能吃得还算不错了。

但这一百五,有没有包括莫怿的妹妹,领导没有明示。

叶秋想了想,正要发消息询问领导。

莫恬接了个电话,惊叫了一声:“我过签啦!”

然后就和他们道再见,说自己不吃饭,风风火火地跑了。

叶秋举着手机愣在原地。

莫怿淡淡地:“别理她,她一向这样,疯疯癫癫的。”

“好吧。”叶秋耸了耸肩,问,“那,你想吃什么?”

莫怿思索了一下,忽地笑起来:“花雕醉鸡。”

叶秋也笑起来:“好吧,听你的。”

叶秋陪他去停车场取车,他走在叶秋的前面,大步流星的。

这样的他,让叶秋有些失神。

她已经失神一下午了。

因为看着莫怿,会一直让她想起方释然。

莫怿似乎要比方释然高上一点。

没有很多,但那一点足以让叶秋感觉得出来。

也或许是因为方释然尚未来得及长成大人。

叶秋不矮,但穿着运动鞋才堪堪到莫怿的肩膀。

她跟在他身后时,总觉得他宽大的肩背像是一堵墙,仿佛他站在自己面前不动,便会死死拦住她的去路。

而以往和方释然走在一起时,总是方释然跟在她的身后。

她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他,好像他永远都会跟在她的身后。

那时,叶秋会冲他伸出手。

两人就手牵手并排走在一起,她的脑袋可以轻轻地挨在方释然的肩头。

莫怿不一样,他腿长,反应快,步子也迈得大。

叶秋悄悄做着对比,前方的莫怿突然站定。

她如惊弓之鸟,顿时停下脚步,竖起了一身的无形防备。

莫怿回头看她,笑说:“是不是我走太快了?把你落在后面。”

叶秋错愕了一瞬,摇摇头赶上他,跟他并肩走在一起。

他步子果然放慢。

没走两步,他又停下来“哎呀”了一声:“不行,你昨天刚打了破伤风,不能喝酒。”

叶秋怔了一下:“我又不喝酒。”

莫怿很严谨:“花雕醉鸡有酒。”

叶秋嗤一下笑了。

想起他们第一次去那家店的事。

那回叶秋一直跟莫怿聊讲座的安排,他们忘了一件重要的事,莫怿吃完饭后才想起来:“你说我吃了花雕醉鸡,会算我酒驾吗?”

叶秋一愣,也考虑起这个问题的答案。

没等她想明白,莫怿就拿出手机叫代驾:“算了,还是保险一点,万一遇上个交警让我吹一下就乌龙了。”

那晚,莫怿叫了代驾。

眼下,叶秋说:“没关系,他家又不是只有花雕醉鸡这一道菜,我不吃那个不就行了。”

莫怿歪了歪头:“真的?”

“真的。”她点头,“但你今天确定还要开车过去吗?”

莫怿还是开了车。

他似乎心情不错,说要喝上一杯。

叶秋有点意外,问他:“你不是开车了吗?怎么喝酒?”

他笑,回答颇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反正吃了花雕醉鸡也要找代驾,索性浅酌一点,也不枉我照顾代驾小哥的生意”

莫怿让老板温了一小壶花雕酒。

陶瓷制的小小酒壶端上来,煞是精致好看。

叶秋喜欢这样温润质地的器皿,拿起来仔细看了看。瓶子握在手里是热乎乎的,很暖。

莫怿笑:“可惜了,你这周都碰不得酒。”

叶秋有些怅然:“是啊,可惜了。”

可惜她也没和方释然一起喝过酒。

因为他不能喝酒。

同样的,他也不能吃辣。

但莫怿似乎很能吃辣。

几次和莫怿一起吃饭,发现他都很喜欢点辣口的菜。

而今天为了照顾她的忌口,一桌子的清淡佳肴。

莫怿一个人独斟独饮,琥珀色的酒液顺着壶口缓缓灌出,盛在杯中。

叶秋望着,想起了一句诗: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可惜他们不在兰陵,也没有玉碗来盛酒,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才做不到那样飘逸与放荡不羁的吧?

盛酒的杯子与这只酒壶不相衬,是流水线上的透明玻璃杯,做工有些粗糙,里头琥珀色的酒液浓醇,闻着芬芳扑鼻,厚重绵柔。

叶秋觉得酒香最好闻,但她不爱喝。

那种辛辣的液体入口时不觉,但慢慢如线般入喉,从喉至胃,灼热感很难形容,又难受又好受。

太刺激,她不喜欢。

莫怿的酒量应该不错。

那家店里的花雕是从绍兴的酒厂直接运过来的,从前叶秋的奶奶住在他们家时,最好这一口,经常遣叶秋去帮她买酒。

专门买十年陈的,隔水烫热后,一杯下去,后劲十足。

莫怿喝的也是十年陈酿,他大半壶下肚后,只是眉梢眼角添了几分春色。

说话时,还是会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他喝了酒,话变得多了起来,跟叶秋说起了的方子巍父亲:“其实,方哥救过我的命。”

叶秋一时没反应过来方哥是谁。

他换了个称呼:“子巍的爸爸,曾经救过我的命。”

叶秋愣了愣。

“那是六七年前的事了,刚好是我本科快读完的时候。那段时间我的压力很大,喜欢上了各种户外极限运动,蹦极、徒步、攀岩、滑雪,什么能让肾上腺素狂飙我就做什么。”

“我的毕业和保研都很顺利,本科毕业后,我仗着自己有点经验,一个人跑去爬雪山,结果就出事了。”

“我运气不好,遇上了雪崩。”

莫怿静静地说,仿佛浑不在意。

叶秋听着心惊胆战:“你受伤了吗?”

他点了点头:“雪崩生还已经是万幸了,受伤是难免的。我的护具还算专业,不严重,只是轻微脑震荡加骨折,恢复得久了一点。”

他顿了顿,喝下一杯酒说:“老方当年是救援队的,为了救我而伤了腿,我是被治好了,但他的腿却落下了病根。”

莫怿的兴致逐渐低下去,不说话了。

*

他和叶秋说得比较轻,实际情况是九死一生。

高原地带,地势险峻,还有积雪皑皑。

莫怿被扑面而来的白雪淹没时,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轰鸣的风声和积雪坍塌的声音让他感到绝望,那是死亡的声音。

等周遭一切安静下来后,他的意识也被碾碎成粉末。

最后一个念头浮起,有种近乎于诡异的平静:以后再也不搞极限运动了。

再次有清晰的意识时,莫怿躺医院的病床上。

身上左一道右一道地被绷带缠着,像是木乃伊。

除了工作脱不开身的父亲,他一家人全来了。

吴舒乔尖叫着喊医生,莫恬哭天抢地地叫哥哥。

莫怿张了张嘴:“我还没死呢。”

“呸呸呸!”吴舒乔急急忙忙说,“死什么死?”

莫恬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哥哥,你这和死也没太大区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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