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怿抄手站在厨房的一角看叶秋忙活。
她动作很熟练,捞出米粒,重新倒水,擦干锅底,架上灶台,一切有条不紊。这样对比下来,显得自己很没用。
莫怿生出些不自在。
他摸了摸鼻子,极力找补:“我平时做饭少,对量的把握不够精准,还好有你在,不然把你们的厨房给祸害了,恬恬非得给我挂网上开个吐槽帖。”
叶秋被他逗得笑起来。
陶瓷锅里的水烧至沸腾,叶秋将刚刚捞起的米丢进去,又加了几滴清亮的食用油。
莫怿好奇,问:“煮粥还需要加油的吗?”
她答:“加几滴油可以防止溢锅,也可以让粥的口感更加好。”
“这样啊……”他顿悟似的点头,接着问,“看你这么熟练的样子,应该经常下厨吧。”
叶秋合上锅盖,轻轻摇头:“倒也没有,我之前在家和父母一起住,基本不用自己做饭。”
要问叶秋为什么会做饭,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李亚美和叶钟华并没刻意教过她,而且明明做饭的次数屈指可数,只偶尔心血来潮了,跟着网上的教程学一学,就这样会了。
归咎于天赋吧。
有那么几年过年时,曹桂花携家带口地来她家拜年吃饭。
叶秋最怕面对絮絮叨叨的曹桂花,躲在厨房里,帮着李亚美一起做菜,她做的菜上桌后,每每都广受好评。
今晚和肖备权夫妻俩一起吃饭时,桌上上了一道鱼香肉丝。木耳泡到软烂,黏糊糊的,只能尝出一股发腻的糖醋味。
肖备权皱着眉头咂舌道:“叶秋,这鱼香肉丝还没你做的好吃!”
杨姝林也尝了一口,在一旁附和:“确实不如小秋的手艺。”说完便放下筷子,扭头去照顾坐在婴儿椅上咿咿呀呀要哭的孩子。
叶秋没说什么,执着筷子傻乎乎地笑。
曹桂花曾经批评她,说她不会来事儿。
换做一个会来事儿的人,面对此情此景会说什么?
可能是“有空的话,我再做饭给你们吃呀。”或者是“我哪能和大厨比,也许刚好点到人家不擅长的菜色了。”
总之,不会像她这样,看上去于人情世故一窍不通。
一顿饭吃下来,寒暄的意思居多。
杨姝林随口问起叶秋的父母最近过得怎么样。
叶秋没说自己搬出家的事。
这事同他们说了,一定会传到曹桂花的耳朵里,那可真是又一场麻烦。
曹桂花肯定会认为她不懂事,好好的家不待,非要搬出去,说不定还要给李亚美吹耳旁风。
而她和李亚美之间的冷战,似乎刚要有休止的迹象。
叶秋草草地回答杨姝林:“就那样。”
杨姝林没说什么,倒是肖备权笑眯眯地说:“大姨和大姨夫最近应该心情很好吧?”
这话让叶秋怔了一下,心说他们不生气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还心情好?
她不动声色地问:“心情好?怎么说?”
肖备权一脸“你就别瞒我了”的样子,挤眉弄眼地说:“桐县的老房子要拆迁了,你不知道啊?”
叶秋虚虚一笑:“我不怎么管这些事儿,我妈没和我说呢。”
“这都传了多少年了,你都没听说过?”肖备权显然是不信,“我听我桐县的一个朋友说,老房子那条街的拆迁审批文件下来了,就上个月底的事儿,已经陆续开始找业主谈赔偿了。”
叶秋总算知道今晚这顿突如其来的饭是什么意思,不过是为了那谣传的老房子拆迁。
而肖备权口中桐县的朋友,八成也是曹桂花的朋友。
肖备权压根没在桐县待过几天,哪里来的朋友?
“是吗?我还真不知道呢。”叶秋装傻,扯了个谎,“听你这样说,我还挺舍不得的,毕竟是小时候的回忆。”
肖备权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回忆有什么用?真金白银的才实在,得多要点拆迁款!你得帮大姨他们把把关,别让给人克扣了……”
他再说些什么,话题始终围绕着拆迁款。
叶秋不走心地听着,只觉得很累,想回家休息。
什么桐县的老房子,什么拆不拆迁的,她都懒得管。
*
桐县是李亚美三姐妹的娘家县城,属于江城市辖县,开车莫约一小时的距离。
老房子是叶秋的外祖父留下的。
外祖父过世得很早,在叶秋五岁时突发脑溢血,走得很急。
叶秋对他的记忆并不多,只记得他喜欢给自己买很多李亚美不给她买的小玩意儿。
她记得自己小时候有一双橙色的兔子拖鞋,软乎乎、毛茸茸的,她特别喜欢。
那是外祖父给她买的她印象最深的东西。
李亚美常叹,如果外祖父能活得久一点,叶秋的日子会好过很多,毕竟叶秋是他唯一的后代。
这话被曹桂花无意间听见过,眼神刀锋似的,状似无意地扫过叶秋,阴阳怪气道:“小权和娟娟也是爸的孙子孙女呀,好歹喊一声外公吧。”
李亚美讪讪的,没说话。
后来当闲话说给李季美听时,李季美冷哼一声:“肖备权和肖陈娟又不是亲的,说到底她曹桂花也不是亲的!爸对他们那么好,在世时,没见他们对爸有多孝敬呀?死了倒是来惦记。”
彼时的叶秋不懂他们这些大人的弯弯绕绕。
她只知道,曹桂花的亲父早早过世,外祖母是带着她改嫁给外祖父的。
曹桂花要比李亚美和李季美两姐妹大不少,相隔近十岁的年龄差,完全聊不到一起去。
闻言要拆迁的老房子位于小巷深处,非高楼承托的平房,四四方方的小院子,围合着几片斜斜的人字屋顶。
黑灰色的瓦檐在雨季滴啦滴啦落着积水。
年幼的叶秋蹲在院门前刷牙,会伸手接住屋檐下地落的水滴。
外祖母喜欢在院子里养花。
老墙根下的花盆像石槽,一长条一长条的,种了许许多多的秋海棠,枝条斜斜地探出来,胭脂色的花苞密密麻麻地缀着,一丛丛的,秾艳昳丽。
忘了是几年级的小学科学课,夹在书的材料包里有一包凤仙花种子。
听说凤仙花可以染指甲,叶秋小时候有些臭美,很想尝试一下。
但李亚美怎么会让她养花弄草?叶秋趁清明节假期去桐县给外祖父扫墓时,偷偷把种子洒进小院子的土壤里。
隔了一年,叶秋终于看到了凤仙花盛开,却无缘用那凤仙花染指甲。
因为那时她和父母一起接外祖母搬去江城。
李亚美一直在催促她。
叶秋匆匆瞥了一眼院子里的花草,觉得凤仙花有些俗气,没有秋海棠清丽。
然后拎着包,转身走了。
老房子的屋顶年久失修,不知怎么破了洞,请泥瓦匠修补了好几次都无果,常常是外头下大雨,里头下小雨。
每到下雨天,屋里总在出其不意的地方放个盆接雨水。
外祖母在某个雨天不小心摔了一跤,还是被邻居发现。年纪大的人最不经摔,三个女儿互相埋怨商量后,把外祖母接到了江城。
曹桂花率先说:“我家里小,楼层还高,不好住。”
李亚美家就别提了,统共两间房,比曹桂花家还不如。
李季美住在宁江,说可以把外祖母接去宁江住,但曹桂花又不乐意了:“你工作那么忙,自己身体还不好,妈在江城,我和亚美还能常去看看。”
最后,外祖母被送进了养老院。
在那条连接李亚美家和曹桂花家的铁路旁。
老房子倒成了记忆里的阴影,逐渐模糊了。
外祖母是个聋哑人,非先天性的。
她从炮火连天的年代走过来,家中条件不好,活下来已是不易。
叶秋无缘得知老一辈的故事,也不知外祖母会不会想念曾经那个小小平房和满院花朵。
她不知该怎么问,因为她听不懂外祖母咿咿呀呀的语言。
城市的发展看似不动声色,实则从各种拆改的规划里可见一斑,常常不经意间便是翻天覆地。
外祖母所在的养老院也在拆改规划中。
拆迁的消息拖了一两年,某个周末的下午,叶秋拎着保温桶,顺着长长的铁路一路走着,去给外祖母送刚煲好的排骨汤。
踏进养老院的院门,正对面的粗糙墙壁上,用朱红的喷漆涂写着巨大的一个“拆”字。
叶秋回家问,才知道真的要拆了。
她问李亚美:“那外婆怎么办?”
李亚美说:“换一个养老院呗,还能怎么办?我们家又没地方可以住,你大姨又不愿意让外婆住她家去。”
叶秋问:“换去哪里?”
“我和你大姨正在看——”李亚美说到一半,突然蹙眉,“你好好看书,别管这些乱七八糟的,后年就高考了,你哪里来这么多闲心的?”
叶秋不说话了。
外祖母搬去了离家很远的一座养老院,环境好,面积大。
叶秋在过年时去过一次,只觉得分外清净,不知道过惯了左邻右舍热闹日子的外祖母能不能受得了这份冷清。
只隔了一年,叶秋高考那年的元宵节,外祖母在养老院里一个人静悄悄地离世了。
收到消息时,叶秋在书桌前看书。
李亚美打开门,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软弱的一面,她凄惶道:“外婆没了。”
“什么?”叶秋没反应过来。
李亚美复述了一遍,声音都在抖:“外婆没了,我没有妈了。”
当晚,一家三口打车去养老院,约半小时的车程,却像是半生那么长。
车子驶上高架桥时拐了个弯,电台切换了一首歌。
是几年前很流行的一部清宫剧的主题曲,前奏响起,二胡沙哑的声音催断人肠,叶秋静静听着,不自觉就落下泪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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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秋海棠·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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