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伞】琉璃·第一折
“你这灯真漂亮,我第一次见这么透亮的琉璃。”一身白衣的男人一步跨坐到木凳上赞叹着,目光却环视周围并未落在灯上。
警告似的眼神收回,这才抬头直视桌边坐着的另一人。只一眼,竟一时失语。
方才他在不远处坐着,只能见到这桌人的背影。他见这人发色浅金近乎白色,心里便想到这人多半是胡人血统。在播仙镇这地方就这么摆出琉璃灯,大概是初入江湖,怕是不知道会引来什么豺狼虎豹,这才坐过去想提醒一番。却没想到,这人五官深邃,眼睛里透亮的蓝色只一瞬便将他蛊住,让他想起家乡海天一色的蓝,比桌上那盏灯更吸引人。
“什么人你?”蓝眼睛的胡人显然对汉语并不熟悉,语调也有些生硬。
这一声倒是把他叫醒了,白衣男人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叫方濯,自东海游历到此,已停留多日,正想往西走。我见足下不似中原人,可有幸得知姓名?”
“东海?很远。我,炎烁。”
“严公子是第一次来播仙镇吧?”方濯再次不经意地环视一周,几个人与他对视后目光闪烁。
炎烁始终低着头吃喝,只在方濯坐下时抬过一次头,好像对周围的一切毫不在意,对方濯的问题也无意回答。
“严公子,不是我吓唬你,这播仙镇的水可浑得很,多的是浑水摸鱼的。”方濯意有所指。
炎烁吃完手里的肉饼,取出一块丝帕仔细擦手,看向方濯问了一句:“方濯,你是鱼吗?”
话音方落,便在方濯的疑惑之下,炎烁几个符印纷纷打向刚才神色不善的几人。符纸落在衣料上,迅速升起一团紫色火焰,那几人立刻跳起来将外衣脱下一甩,同桌的人有帮忙灭火的,更有直接冲过来动手的。
方濯不及细想,这几伙人都是播仙镇里的打家劫舍的常客,动起手来自然不会与他们客气。
炎烁下手却比方濯更狠,紫色火焰每一次落在身上,燃烧的速度都要快上一倍,不多时便有一人满身浴火痛苦哀叫。有店里的小二唯恐烧了铺子,一盆盆地泼水,那紫火却毫无熄灭的征兆,神奇的是只烧在那一人身上,丝毫不波及其他,直到活活烧成焦炭。
方濯不禁皱眉。他虽觉这些人作恶多端,却难免觉得烧死有些折磨,打断来袭者的腕骨说道:“严公子下手未免狠辣了些。”
“命中注定,他死。善良,浪费。”炎烁没有方濯的善心,也很看不上这样的善心,但方濯是到目前为止他认为值得一钓的鱼,也就接了对方的话。
方濯离开蓬莱岛这些年也没少杀人,但这样近乎折磨的方式到底不能认同,索性出手将炎烁面前的一大片人推出,转身拉着炎烁跃出窗外,一手还不忘带着桌上的琉璃灯。
炎烁全无拒绝之意,任由方濯拉走,甚至意味不明地笑了。只是在离开的一瞬间,头也不回地丢下几张符纸。
方濯没有看到炎烁的动作,唯恐有人追来,抓着炎烁直跑到城外,这才松手致歉:“实在对不住,我贸然拉你出来,还请见谅。”
炎烁示意无妨,转而说道:“你帮我,请,小事。”
方濯只当他道谢,摆手只道无事,问道:“严公子要是往西走,不如我们结伴?”
炎烁点点头,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严公子好像不太会说官话,我教你吧!你教我讲西域话如何?咱们谁也不亏。”方濯边走边说。
炎烁走在旁边,含糊着回答:“也许。”
方濯不知道这算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似乎察觉到炎烁的刻意沉默,讪讪地收起谈话的兴致,有点怀疑他是不是不该结识炎烁。
沿着播仙镇往西千里是于阗镇,这中间有驿站而无市镇,只有两三村落,但因吐蕃常年劫掠,多已凋敝。炎烁与方濯匆忙离开并无食水准备,这样直接往西走根本是嫌自己活得久,于是二人转身回城购置一些必需品。
方濯转身便看到城中一处火势正旺,正是二人逃离的食肆。
方濯震惊不已。炎烁烧死人的手段他还记得,那火并不会烧到其他的东西,这人他一直看着也不可能返回纵火,怎么只这一会那里的火竟烧得如此旺?疑惑只是疑惑,方濯丝毫没有怀疑是炎烁下的手,只是叹息一声,便招呼炎烁离开。
踏上旅途时,二人一人牵着一匹骆驼,方濯撑着伞遮阳,炎热依旧,到底是没有灼热感。炎烁的琉璃灯挂在骆驼上,方濯注意到那盏灯配着很长的木柄,忽然想起什么。
“咦?这灯?你该不会是衍天宗的吧?”方濯记起曾有人与他提过,衍天宗行踪不定,偶有入世者也极力掩饰身份。自上一次衍天宗暴露所在大漠之中后,再无人寻到过。
“是。”炎烁倒很痛快地承认下来,相比于他的其他身份,这是最无关紧要的。
“我听说有些门派不收胡人,衍天宗倒是不讲究。”方濯侧目看过去,又望见那双透亮的蓝眼睛,不由心悸,一时竟忘记疑惑炎烁作为衍天宗弟子却并不遮掩身份。
“我,卜卦,不学。”炎烁像是在解释为什么衍天宗会接纳他,“你,很强。”
方濯突然被表扬,心里一阵骄傲,脸上也不自觉地笑起来,问道:“严兄谬赞了。不知道严兄此行是要去哪?”
“霍拉桑。”炎烁立刻回答,“故乡。”
“原来严兄是要回家!霍……”方濯话音未落,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奔向他们。
炎烁立刻警惕,反手取下魂灯。马蹄声近,方濯也将伞收起应对,他看到马上几人皆着胡服并亮出弯刀,正冲着他们冲来。
来人共五个,其中四人攻向炎烁,一人纠缠方濯,目标十分明确。动作之快根本没有给方濯询问的机会,刀刃划过伞面,劈掌而出的同时唤来海雕协助炎烁作战。
方濯有心留手,奈何对方招招致命,十余招后方濯不再心慈手软,速出三掌击杀对方,转身协助炎烁。
以炎烁的手段,本该早早结束这一战。然而那四人身上半点火星也无,炎烁也似乎知道符火对他们无用,一招一式竟与对方类似,皆是近身刀法的路数。
近身战而言,方濯自然是要比炎烁擅长得多,加之海雕协助,很快解决三人,钳制住最后一人的咽喉,正要问话,便见那人嘴角溢出黑血,当场毙命。
“毒,口中。”炎烁毫无意外之色,“多谢。”
方濯甩手放开那人的尸体,这才想起自己的疑惑:“他们是冲着你来的?”
炎烁上前用灯柄掀起几人衣袖,露出小臂上的星月纹身,说道:“我,少主,霍拉桑。我,琐罗亚斯德。他们,□□,阻止我。”
方濯将这些词拼成句,只觉炎烁身世坎坷,心中顿生豪情,拍胸脯保证定会护送他回家。
炎烁眼中的意外一闪而过,仍然生硬地说道:“谢谢。牵累,不该。”
方濯虽是被炎烁的眼睛吸引,却难掩侠肝义胆的心肠,丝毫不在意炎烁话中可能的麻烦。
炎烁不再推辞,只表示日后定予报酬。方濯不想多费口舌,他自然不是为了什么报酬。
当夜,方濯考虑炎烁为人追杀,便提议分别守夜,让炎烁先去休息,待到丑时叫醒他。
炎烁一点没客气,升起火堆靠着骆驼休息,很快入眠。
寂静的旷野中,方濯百无聊赖地算起自己离家的日子。有七八年了吧?当时是为什么走的?好像是让他要么进凌海堂要么就带新弟子,不管哪个都很不适合他,只好逃出来了。不知道过个十年二十年再回去,会不会被逐出宗门啊。
胡思乱想的方濯逐渐闭上眼睛沉沉睡去,火光明灭中,炎烁缓缓睁开眼。
“出来吧师姐,从我离开宗门跟到这里还不够?”炎烁扫一眼熟睡的方濯,向火堆中填了一把干树枝。
紫袍金纹的女人擎灯而来,颇为担忧地皱眉坐在炎烁面前,开口便是苦口婆心的口吻:“阿烁,你在宗内只学些堪舆术数,执意不肯学推演,师父只道由你自己,但你可知道我算出了什么结果?祆教气数将尽,你辅佐谁上位都改变不了的!逆天而行不会有好下场!”
“师姐不必多言,我非大唐人士,兴我家园自是责任。即使祆教真的气数将尽,我也不能眼看着霍拉桑落入阿拉伯人手里。”炎烁很是坚定,“不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付出。”
女人摇头,看到一遍熟睡的方濯,说道:“这人轻易信了你也是活该。我也猜得出你选他是看中了身手,他武功确实不俗。不过阿烁,你最好不要与他有什么交集,于你于他,都不是好事。”
炎烁不知为何竟真的将这警告似的话听进了心里,不过:“我意已决。至于他,本就是为了帮我完成伪装,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事。若到时身手不济,左右不过换个人用罢了。”
女人叹气:“阿烁,你一定要把话说绝才能说服自己吗?”
炎烁下意识想否认,却被女人一只手指压住嘴唇。女人摇摇头说:“不必说服我。”
炎烁皱眉,却当真不再言语,推开女人的手下意识看一眼方濯,又认真道:“不论什么,霍拉桑的少主必须回到属于他的宝座。”
“愚忠。”
女人摇头,转身很快离开,只留下一句飘在风里的话:“该说的我都说了,你的命数注定如此,放心,我该回去了。”
炎烁目送女人离去,偏过头看向熟睡的方濯。这人很奇怪,他有戒心,否则不会注意食肆里那些觊觎的眼神;可是他却完全信任他说的话,甚至不问缘由出手相助。
“你是出于什么目的呢?”炎烁微微眯眼,“我可没什么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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