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缓缓驶入芜州境内。车上李山箐正滔滔不绝地说着有关芜州所听所闻,什么白日不可外出,夜间出行才更安全诸如此类……
邹时听着,撩开车帘朝外望去。夜晚出行的人似乎的确很多,街上行人摩肩擦踵,灯火把这一条道照得尤为明亮。
他们的马车在一家客栈前停留,李山箐先一步进店订了三间厢房,安排妥当之后这才又出了客栈。
马车继续穿梭在人海中,绕过几条小道到了知州府。府邸门前没有值守的侍从,朱红大门紧闭着。
车夫停在了门旁,朝车厢里道:“大人,门是关着的。”
李山箐掀开帷裳往外一瞅,回头道:“大人,我先下去看看。”
他跳下马车,几步走到门前抬手敲了敲。等了片刻,里面没有半分动静。他伸掌又重击了几下,沉重的叩门声从外传了进去。
李山箐将耳贴近门上,侧身细听。他弓着身子等了半晌,直到腰身有些发酸时,门开了。
门开了一条细小的缝隙,李山箐循声看去。门后之人黑溜溜的眼睛小心往外瞟,目光从马车再到他身上。
李山箐刚张嘴正要说话,门砰的一声又合上了。听见里面落闩的声音,他忙提腿踹了过去。
只听得哎呦一声,门大开,穿着里衣的男子捂着屁股慌乱爬起。他从头到脚偷瞄了眼站在几步开外的男子,身姿挺拔,就刚刚那一脚能看出此人腿脚功夫有几下。
“你既开了门又关门作甚?”李山箐问道。
男子揉着发疼的屁股,正寻思着如何作答。就见一人不疾不徐地跨过门槛朝里走来,微凉的风吹过他云白衣袍,他走到自己跟前站定,说话气息间残有清冷雪意。
“胡知州,你这又是闹得哪出?”
胡衣谓揉屁股的手一顿,佝偻的背略微挺直了些,尽管看起来还是矮小。见男子一眼就识出自己身份,心想此人来者不凡,他神色严肃问道:“敢问您是?”
“在下微末小官,不足挂齿。”邹时拱手道。
胡衣谓道:“那敢问如何称呼?”
“邹时。”
“邹大人,先里面请。”
胡衣谓走在旁边带路,不经意间掀起一边眼皮打量身旁二人。一人走路带风,步态沉稳。一人姿容卓越,步履从容。从样貌气度来说,他也不敢把此人忽视。
府邸里没有旁的仆从,似乎就这知州一人。李山箐满腹疑云,脸上不好表现,暗自看了眼邹时。
堂内没有掌灯,胡衣谓穿得单薄,这冷风吹得他头疼。于是让二人先在廊下稍等片刻。自己先一步摸索着进屋披衣去了。
见人离开,李山箐朝邹时附耳道:“大人,这知州府怎得怪怪的?”
“一个人也没有,好生奇怪。”听见屋里脚步声响,李山箐往后撤了几步。
胡衣谓手持烛台,外面披了件狐裘,“久等了,里面坐吧。”
堂内刚点上灯,昏幽的火光映得四周森然诡异。胡衣谓反手关上门,没有火炉取暖,地面的寒气从脚根往身上蔓延。
“这府内怎么看不见仆从?”邹时问道。
胡衣谓给二人斟茶,抬头回道:“府里的仆从都歇下了。”
邹时接过茶盏,“胡大人当真体恤下人,不过我等来芜州时就听闻,这里的人惯来都是夜间出行,白日休息。莫非,胡大人这与之相反?”
胡衣谓讪笑道:“入夜办事,这烛火油灯彻夜常亮,难免铺张浪费。故而知州府都是与其它州一样,白日办差。”
好一个铺张浪费。李山箐心底冷笑,“怪不得知州府常年闭门,原来与当地百姓作息错峰了。”
“这位大人可莫要乱说。”胡衣谓连忙又道:“两位前来芜州是有何差事要办啊?”
邹时不紧不慢啜茶,柏州已结案,御书房内虽没有明说此事,但他能看出皇帝是想背地里让杨笵接着往上查。涉及密事,邹时便胡诌了一番,“胡大人,上头可是叮嘱我等谨慎行事。”
见他面露难色,莫非是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胡衣谓思忖着,起身见人盏中茶只剩一半,于是提着茶壶过来斟满,说道:“邹大人,你不说,我这知州也不好帮你啊。你说了,我才能看看是否帮得上忙不是?”
邹时一副言之有理的表情,点头道:“胡大人既然这么说了,那我只好如实相告。只是还望大人替在下保密,免得惊动上头,我也不好回去交差啊。您当了这么久的知州,定然明白我们这等微末小官的苦楚。”
“为官之道,”胡衣谓笑了一声,“我懂的。”
见男子左右查探周遭,看起来事关重大,胡衣谓道:“邹大人放心,这里再也没有其他人,您尽管说。”
邹时娓娓道来:“胡大人,我是奉上头之命特地来芜州监察受刑之人,一月前有一批处以流刑之人到达此地,大人可知,他们都被派到了何处?”
“原来是为这事,”胡衣谓神色放松,“这也不是大事,邹大人何必这般小心。”
“唉,我这芝麻官比不得胡大人,上头派我做事,我只好处处留心,生怕行差踏错丢了官职。”邹时说着,抬袖拭着本没有的汗。
胡衣谓听得舒坦,乐呵笑着:“邹大人,多虑了。”见男子似乎只是奉命行事,并未有过大的实权,这心里头也安逸不少,“这被处以流刑之人来到芜州,分三个去向。一是去东边废弃的荒地开垦,二是去西处挖沟,这三则是到西山上挖矿。”
邹时听了问道:“算算日子,他们也快要离开芜州了吧?”
“差不多,估摸着就这几天。”胡衣谓困意上涌,声音也含糊不清。
邹时大致听出了一些,若想赶在服刑之人离开前找到肖平,还需有人带路。“我对此地实在不熟,能否劳烦胡大人到时派人领个路?”
“邹大人哪里话,”胡衣谓脸上挂笑道:“本官立马命人带你前去。”这人说话正中他的下怀,自己哪有不应的道理,到时还能光明正大地让人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岂不是两全其美?
“也不急于这一时,”邹时起身道:“实在是舟车劳顿有些乏了,要不明日我在府外等候大人的人?”
“这…”胡衣谓想了想只好道:“也罢也罢!那就明日酉时府门前。”
“为何不是白日?”李山菁站起道:“你们知州府不是白日当差吗?”
“服刑之人都是夜里干活,白日歇息。”胡衣谓解释道,“不就怕和山匪打个照面吗。”
李山菁来之前也或多或少听说过当地山匪横行,只是没想到会这么严重,简直窝囊,“你们区区地方官,还能怕山上土匪不成?”
听及山匪二字,肉眼可见胡衣谓瘦小的身体抖了抖,声音也小了,“我自来芜州,这山匪就无法无天,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也没法子啊。”
李山菁气得脑子有根筋突突直跳,还想多说一言,邹时则拱手道:“多谢胡大人款待,我等先行回去了。”
“好好好。”
胡衣谓说着起身送他们二人到了府门外,见人上了马车扬长而去,合上门的功夫,他的身后现出了一人。月光将此人的影子拉得修长,胡衣谓被突然出现的人惊了一身汗,他恭敬地作揖行礼。
“人走了?”
胡衣谓眼皮一跳,“走了。”
从知州府出来后,马车内李山菁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邹时道,“有什么想说的?”
李山菁就像打开了闸口,说道:“大人,这胡衣谓说的话您当真信他?那知州府一进门,一个人也没有,就他一个知州?到处透露着古怪,什么白日当差,又说夜里办事免得碰到山匪,这不前后相斥吗?”
他说了一堆,见大人没回他话,李山菁胳膊肘碰了下邹时,“大人,您说句话啊?”
邹时目光轻飘飘移到他面上定住,悠悠道:“这是轮到我说话了?”
李山菁意识到自己刚刚滔滔不绝一通,完全没给人张嘴的时间,他低声道:“大人,您说。”
“我怀疑,”邹时刚启唇,马车停了下来。他以为是到客栈了,便撩开车帘一角往外一瞥。
一个形似肖平的男子穿过人潮往前去了,和他并排的还有一个女子。他们二人行色匆匆,没有留意到路旁这辆马车的停留。
李山菁:“大人?”
邹时关上帘子继续道:“我怀疑他们官匪勾结,”停了一瞬他又朝外面的车夫吩咐了一声, “跟上他们。”
马车绕过人群悄无声息地跟在那刚刚经过的二人身后,邹时视线紧随那男子,那人的身形跟肖平别无二致,依胡衣谓方才所说,他该是在服刑而不是出现在此处。
除非……
那男子侧脸朝身旁的女子说着话,灯火将他的脸照得一清二楚。他们浑然不知,不远处的马车上有两人的目光始终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他不是肖平。”李山菁惊了一声,“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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