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会好好活着

十载抵达都城的时候比原计划晚了半日,她推开院门,将马丢给了小厮。这处院落是太子特意买在宫外的,为了避人耳目。

在没见到深鹰前,十载以为太子培养的杀手只有她一个,看来一切都是自己多想了,太子比她想象中城府还要深。

“回来了。”太子杨廉抻此时正坐于堂内。桌上的茶水没了热气,看样子是等了她很久。

十载自知耽误的那半日是去城隍庙了,她轻轻嗯一声,低头不再做声。

杨廉抻抬头看了一眼她问道:“深鹰没跟你说,接下来的事你不必理会吗?”

“殿下为何派人跟踪我?”十载道。

杨廉抻没料到她竟这般开门见山,他几步走到十载跟前,“孤是派人助你行事,何来跟踪一说?”

十载抬眸对视上杨廉抻的双眼,这次她不会再躲闪,“殿下是怀疑十载的能力吗?”

“罢了,孤不过是还有另外的事情需要你去做。”杨廉抻并未由着她的话头而是继续道。

十载低垂着眼,压住那股升起的冷意,待情绪不再波动复而重新看向杨廉抻,眼尾似有深深雾气。

“殿下,十载去看望爹娘了。”十载说着,双膝跪地,“十载没有按时抵达都城,请殿下责罚!”

她额间碰地,脊背轻颤着,像是压住内心的苦楚与痛意。杨廉抻叹气,仰头看向天际的云,“十载,想哭就哭吧。”

此话一出,十载再也克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她的肩膀跟着微颤,始终跪在地面。

杨廉抻蹲下身,轻拍十载的背,“孤相信,你爹娘没有通敌。”

十载止住抽泣声,双手因握拳的缘故青筋突起,“谢殿下这么多年来对十载的栽培,殿下的恩情,十载没齿难忘!”

“起来吧。”杨廉抻扶起她道。

十载借着杨廉抻的力起身,抹去眼角残留的泪。

“你爹娘是大婺开疆扩土的功臣,孤知晓他们定是受人嫁祸,这才被安上一个通敌卖国的罪名。这么多年来,孤也在四处寻找当年的真相,可一直未有所获。”杨廉抻徐徐说道。

十载道:“这么多年,一点线索都没有吗?”

“要非说有,或许有一人。”杨廉抻扶额似是有些难以言齿。

十载沉默片刻还是问道:“殿下但说无妨。”

“二弟。”杨廉抻道:“二弟十年前曾戍守边关,后来边关大捷回都封赏。也许这里面的猫腻,跟我这个二弟脱不了干系。”

“可二皇子许久未见了。”

提到此事杨廉抻音色带有不易察觉的愠怒,“他被拘在府中,没有朝廷的命令此生都得在府中度过了。”

十载听着,并未接着这个话头继续往下追问。二皇子杨奕逢虽几年前战功赫赫堪比当朝国舅,可正因如此,才被奸人算计,所谓站得高摔得也惨。

不过这里面的九曲十八弯十载并不清楚,她只知道,太子把二皇子推出来,不过是让陈年旧事一起锁入府中。

十年前,她爹娘因通敌入狱,全家上下十几口人被斩首示众,而她侥幸逃脱一命。如今苟且偷生至今日,如丧家犬般,活着的人饱受煎熬,这偷来的命,还不如死了!

十载盯着手上的木簪发呆,每每想到此处,她就钻心的疼。那支木簪的尖端插入了她的掌心,不经意就见了红。

“想不开了?”

背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十载这才发觉有些痛意。她将血迹擦净然后重新插入发间,最后起身朝门外左右看去,见无人才将门掩上。

“你怎么来了?”十载皱眉问。

现下不是见面的良机,况且太子还在府中,若是被发现……

那女子伸出柔弱无骨的手,身子看似纤弱但行动敏捷。不一会就走到了十载的背后,扑面而来的是脂粉的香气。

十载到目前为止都不知道这姑娘姓甚名谁,只是凭着她身上与别处姑娘不同的脂粉香,唤她脂粉姐姐。

女子涂着丹蔻的手绕过十载的脖颈,把下巴放在她的锁骨处,蹙眉娇嗔,“又瘦了?都硌人了啊。”

“这些天都在为太子做事。”十载无奈道。

“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把你抛给太子。还不如跟着我,过这逍遥快活的日子。”女子说着,提起裙摆坐于榻上。

“这是我的选择,我从未后悔过。当初若不是脂粉姐姐给了我一处栖息之地,我怕是早就死了。哪会苟活于今日……”

女子听了伸出食指堵住了她的唇,她泛水的秋眸盯着十载,柔声道,“说点开心的。”

十载拨开她的手指,挨着她身旁坐下,“我把王知县藏起来的钥匙交给三皇子的人了。”

女子脸上露出讶然的神情,“你就不怕太子知晓,到时要了你的命?”

十载的脑海中想到了深鹰,她的眸子暗了暗,漫不经心道:“怕是遭殃的不是我。”

女子安抚性地轻拍十载的后背,细声细语的开口,“你可要好好活着。”

此时十载的房门响了,外面传来侍女的声音,“姑娘,太子唤你去书房。”

“好。”十载朝外应了一声。

她回头看向翻窗出去的女子,十载快步走过去用叉竿把窗门支起。

隔着窗,十载对着那抹模糊的身影喃喃道,“我会好好活着。”

书房。

十载在踏入时,里面沉闷压抑的气息仿佛一只手,掐住了人的喉咙。一切似乎给人一种风平浪静的错觉,这种静,连人的呼吸声都听得格外清晰。

夜幕低垂,书房只点了一盏油灯。昏暗的光线将跪于地面人的背影拉得纤长,只此短促的一眼,十载就认出了深鹰。

他竟然这么快就回都了。

十载忐忑的情绪没来由地升起,再也降落不下。她拱手道,“殿下,您找我?”

杨廉抻正坐于案台边,他双手揉着穴位,并未睁眼。他今天没有穿那件明黄色衣袍,而是着一袭绛红色常服。整个人仿若嗜血的服翼,在猎物边缘撕咬,折磨。

十载小心抬头,见杨廉抻还是未发一言。她又轻声说道,“殿下。”

“深鹰,你来说说怎么回事?”杨廉抻终于睁眼,他的目光轻微拂过十载的面庞,又移到跪在地上的男子身上。

深鹰拱手重新道,“属下根据殿下的指示,马不停蹄赶赴平柚山城隍庙,谁知东西已不知去向。有人在属下之前把东西拿走了,但属下目前毫无头绪。”

“毫无头绪?”杨廉抻冷笑一声,他执笔正写着什么。怒急便将纸揉成一团扔向了深鹰,深鹰笔直跪着,并未躲闪。

“属下愚钝!”深鹰忙道,头再也不敢离开地面。

杨廉抻理了理泛皱的衣袖,他站起身往十载这边走来,每走一步周遭的气息便冷峻一分。

“王知县的妻儿可还活着?”

“被三皇子等人接到了知州府。”深鹰想着又道,“殿下的意思是,是王夫人?”

杨廉抻眼底幽暗,看着案台那盏并不明亮的火光,“王知县啊王知县,孤本想好好待你的妻儿。可她转头竟投靠了孤这三弟,十载,你说孤该如何是好?”

十载本在思索其他,被突然提及,她默不作声收了面上情绪。

“自然是不留活口。”

十载自知她是太子铲除异己的刀,就像深鹰所说,刀不能有自己的思想,她不能冒出别的想法。只能做刀该干的事。

杨廉抻的面上看不出是否满意,他长叹一声道:“既如此,这件事就交于你来做。”

“我?”十载错愕片刻。

她本以为再如何也轮不到自己,她刚从柏州回来,现下又让她再回去。十载不明白太子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她谨慎问道:“殿下,您不是有其他事要交与我做吗?”

杨廉抻把手放于十载肩上,眸子深沉:“十载,眼下这件事最要紧,深鹰此次让孤很失望,到时自行下去领罚吧。”

“属下遵命。”深鹰道。

“时间不多了。”杨廉抻拍着十载的肩又道:“即刻便动身吧。”

十载出了书房,最后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深鹰。她这次在太子的心中,与深鹰相比,孰轻孰重?

院外传来侍女的声音,“姑娘,您的马。”

不久后,马蹄踏着淤泥出了院子,声音也随之逐渐变弱。

待一切归为宁静,杨廉抻唤来侍女重新添上几盏油灯。书房霎时间亮如白昼,彼此间的脸看得一清二楚。

“殿下怀疑十载?”深鹰此刻不再跪地,他拍掉膝上的灰尘,一脸凝重。

“你跟我三十载,与十载相比,你觉得孤该信谁?”杨廉抻抬头看向深鹰,那双眸子不再晦暗不明。

“殿下该信自己。”深鹰如实道。

杨廉抻大笑,他走到窗前望向院外,“十载似乎与往日不同了,不知是否是孤的错觉。自刺杀邹时任务失败开始,她越发地让孤捉摸不透。你需给孤盯紧点,切勿坏了孤的大事。”

深鹰拱手道:“属下遵命!”

“还有一事,柏州新官上任,你且去打点一番。”

“殿下放心。”深鹰说完,自是离开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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