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沉甸甸的银两被搬入了知州府的库房,而那本簿册邹时翻开看了一眼,里面有几页纸似乎被人撕去了。
起初随口所说的涉事官员名册,没想到这王知县真的就留了一份。而那中间撕去的几页,邹时怀疑恐怕跟朝中几位大臣有关。
或许…跟那个名叫十载的女子有关,不过这个念头邹时并未与杨笵说。
邹时把心中所想讲给了三皇子杨笵听,杨笵倒是连连称叹,“这小小县官竟敢拿着这么多人的把柄,也不怕活不到明日。”
“这里头王知县也掺和了一脚。”邹时指着这簿册的最后一页。
杨笵留意到,王知县把自己的名讳也记录在册。只有在同根绳上的蚂蚱,才会有喘气的机会。而那找到的银两怕是王知县自己的,他竟一分都没有贪,全都留在了城隍庙里。
“这撕掉的…”杨笵头疼的看着中间缺少的部分。
“殿下。新的知州马上上任,这边若迟迟未结案,皇帝震怒怕是会牵扯到殿下。”邹时道。
“你想让我马上结案?”
“正是。”
“不可!”李隽徽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道:“殿下,此事已查得七七八八,怎可中途放弃?”
“李大人,此事牵扯甚多,若继续查下去你我不过是没了官职,可殿下呢?”邹时面色严肃,看向李隽徽,“殿下可担当得起?”
三皇子本就在五位皇子中不算重用,此次案子是邹时让杨笵得以在皇帝面前露脸。若不其然,皇帝都要忘记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儿子。怕是跟关在府中的二皇子一样,人间蒸发了。
李隽徽迟疑片刻,虽心中不满,但终究道:“一切全凭殿下做主。”
他说完,再不听任何一字,迈步往外走了。
杨笵看着李隽徽的背影,他面露苦涩又转向邹时,“我这个皇子当得是不是特别没用?”
那束不起眼的日光照在杨笵靛青色衣衫上,他就这么巴巴地望着自己,就像邻里的一条无家可归的狗。
邹时移开目光,“殿下,你但凡有点用,也就不需要我了。”
“邹时!”杨笵气得咬牙,“你岂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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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载牵着马在临恫县晃,她沿着路边几户人家打探王夫人的下落,终于是知晓前不久邹大人护送她回了私宅。
晌午时分,日头正烈。这一路上,十载本欲多耽搁些日子,看看后头太子是否派人继续跟踪她。可到目前为止,她的身后都没有出现可疑的人。
十载心里稍安片刻,看来太子现下对她应是打消了一些疑虑。在遇到深鹰时,十载私心是想除去他。
面对这么大的失误,太子竟只是罚他,这让十载更加留心深鹰在太子心中的地位。十年的相处下来,十载心知太子并不是念旧的人,深鹰不是因为跟随太子多年而不重罚,或许他留意到了什么。
十载蹲在树干上苦思冥想,她嘴里正含着狗尾巴草。这棵树刚好挨着王知县的私宅,从这里望去能见到院子里仆从间的活动。
茂密浓厚的枝叶把十载的身子掩藏的极好,她窝在这里就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夜猫,时刻靠着嗅觉捕捉他们的动向。
院子内的仆从很少,十载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直到看见天边不再残留霞色,取而代之的是厚重的乌云。
仆从点燃了门前的灯笼,几片火光把院内照得明亮。王夫人推门出来,怀里抱着孩童,嘴中唱着童谣。她边走边唱,周围静谧,仆从们都回屋了。
十载把目光停留在她面上片刻,最终移到了她怀里的孩童脸上。他睡得很乖巧,十载不知为何想起了儿时。
她蹙眉屏退脑中纷乱的思绪,然后从腰间拔出了匕首。见四下已无人,她腾地站起想要沿着房檐飞下。
外面响起了一阵叩门声,王夫人把怀里的孩童小心放于躺椅上。她理了理衣衫,这才去开府门。
十载往后靠了靠,拨开外面遮挡的枝叶,透过缝隙这才隐约看出来人是谁。
他身形纤长,提灯立于府门前。后面跟着一张陌生的男子面孔,穿着官服,倒像是新上任的知州。
“王夫人,这位是柏州新上任的杨知州。”
邹时又对杨堀冕介绍起了王夫人,二人又互相拱手问好。
“深夜叨扰夫人,杨知州刚到柏州,人生地不熟,一是想着明日先去城隍庙拜拜。二是想着了解王知县生前事。”
王夫人点头,忙做了请的手势,“更深露重,两位大人里面请。”
“杨大人,请。”
王夫人和杨堀冕先一步入了府,邹时在门外站定片刻。月色怡人,他不知为何往树的方向望去,几片叶子摇摇欲坠。邹时收回视线,提灯进入府中。
叶子飘落,十载松了一口气,跟着几人的身影往府中看去。
他们三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十载不好再继续蹲在树上。她放轻步子顺着墙往屋子的方向移动,身子跃起矫健地落在瓦檐上。
十载揭开了几块瓦片,屋里的烛火跳动,映照她如霜的面颊。透着洞往里探去,几人正坐着叙话,手中端着杯盏。
杨堀冕先一步道,“听邹大人所言,王知县是被冤枉的。那一箱银两将会派人送交国库,至于那簿册…”
他迟疑片刻看了眼一旁正在喝茶的人,然后对王夫人道:“簿册中间少了几页,不知道是在王知县生前就是如此,还是有其他人知晓簿册所藏之处?”
邹时借机观察王夫人面色变化,她一脸茫然,似乎并不知道还有簿册这等事。
王夫人道:“什么簿册,重要吗?”
“这…”杨堀冕话到嘴边不只该如何说,于是偏头看向一直不语的邹时。
邹时放下茶盏,悠悠道:“王夫人,王知县就没有跟您说过,三年前这栢州堤坝工程参与的官员有谁吗?”
王夫人苦着眉头,似乎在回忆。
杨堀冕也不急,只是继续道:“我等虽知王知县是冤枉的,但那本簿册上有他的名讳,又亲笔写了认罪书,御史台那边不好言说。朝廷派我速速了解此案,还请王夫人知无不言。”
“老爷的簿册,大人带来了吗?”王夫人问。
杨堀冕从袖中拿出簿册,王夫人接过翻开细看。发现里面的字迹的确是老爷的,而中间撕去了几页纸。
“依照老爷一贯的行事作风,既然留下了罪证就不会销毁。除非有人在此之前拿到了它,并特意撕掉了关键的几页。但老爷藏钥匙的地方除了妾身没跟其他人讲过。”
王夫人也有点犯难,她玉手翻到最后一页。目光定在一个名为肖的姓氏上,她指着道:“妾身此前好像听老爷提起过,这个肖将军似乎年纪轻轻患了重病,家里更是穷得揭不开锅,因是临恫县的人,梁大人就让官员慷慨解囊相助。”
“梁其镶。”
邹时道。
王夫人合上簿册还给杨堀冕,点头道:“梁大人任知州时,柏州修筑堤坝的材料用度都是经过他之手批准,可这个肖将军在边关打仗,不曾参与过堤坝修筑,为何老爷会把此人写在簿册里?”
“你刚刚说,肖将军患了重病,梁其镶让官员解囊相救?”杨堀冕问道。
“正是。”王夫人丝毫未有犹豫。
邹时抚摸着杯壁,茶水已凉,有几片碎末漂浮在上面。
杨堀冕不再多言,他站起见天色已晚便道:“邹大人,回去吗?”
邹时似是在游神并未听见杨堀冕的声音,王夫人稍稍欠身,又朝杨堀冕道:“杨大人,无论如何妾身都甘愿受罚,只是我儿是无辜的。”
杨堀冕朝天作揖回道:“夫人放心,此事我会如实禀告朝廷,至于后续结果如何只能看御史台那边了。”
十载蹲在瓦檐上良久,肩背仿佛淋上了一层霜,湿漉漉的。见下面几人正打算离去的样子,她便伸出腿想活动下筋骨。
随着她伸腿的动作,身上沾着的一片绿叶被夜风一吹,不慎滑落进洞中。
邹时本看着手中茶深思,突然间一片绿叶恰好落入他的杯盏内,荡出圈圈涟漪。他眨了下眼,盯着那片从天而降的绿叶,最后抬头往上看去。屋顶露了一个洞,月光落在女子的发间,而十载正好与邹时双眸相对。
二人大眼瞪小眼,十载顿觉不妙。倘若邹时叫人,她怕是会暴露。这般想着,就见正坐着的人此刻站起身,仰面对着她,眉宇淡定,竖起食指放于唇间做了个'嘘'的姿势。
十载皱眉,也不再动弹。
“杨大人,我还有事要与王夫人说,您先回去吧。”邹时道。
“也好,也好。”
杨堀冕在王夫人的陪同下走了出去。
两人离开了屋子,十载从瓦檐上翻了下来,最终从窗棂跃入。屋子里只剩下邹时与十载,二人之间隔着几步远的距离。
“你为何要帮我?”十载问道。
邹时挑出那片绿叶,拿到跟前细看,不以为然地说道:“姑娘又为何帮我?”
十载不明白他说的何意,面露疑惑。邹时道:“那日城隍庙,姑娘本可带着钥匙离开,却将它给了我是为何?”
“因为我惜命。”十载道。
身为刺客,卖的就是命,她不肯好好回复,邹时便也潦草作答:“因为我也惜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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