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清殊抱着一个装了被褥杂物的大竹筐从阚碧堂的耳房出来,她昨夜就收拾好了东西,今日天不亮便搬动,就是为了不张扬地搬离谢骋的院子。
大竹筐抱在怀里挡住了一半视线,等轻轻地出了院门,抬起眼才看见谢骋站在树下。
谢骋听见响动转过身,默默地看着她。
这是她魂穿以来第一次见到谢骋,原主内心的感知与她的判断产生了矛盾,很快那种忽然而生的柔情蜜意在她的理智下消散,荡然无存了。
谢骋的眼睛与他父亲一样,看什么都好像很深情,而清殊也有一双桃花眼,这双眼理应潋滟情深,此时却说不出的持守冷淡。
两人视线撞上。
谢骋微微愣了下,神色有些慌张,他沉默着挪开了视线。
“世子。”清殊远远地行了个礼。
恍惚间,谢骋觉得眼前的人很陌生。
转念一想,大概是因为自己知道了“真相”,在感情上先一步将她放在了另外的位置。
所以应该是错觉。她还是那个见了他一脸憧憬,想要与他多说些话的少女,也是那个只要他对她温柔的笑,她便将一天坏心情都抛之脑后的姑娘。
他也不知道这么一大早天不亮来这耳房外等她做什么,从前都是她早早起来,梳洗得干净又漂亮,麻利主动地去服侍他。
又觉得或许自己的想法有点可笑:
清殊成了他的妹妹,今日父母就会将她认回正身,这将是他作为她的主子,她的心上人的最后一次会面。
清殊见谢骋不说话,也不走动,只是定定望着她,她心下生疑,不知道谢骋想要干什么,总不会是因为他母亲惩罚了他的娘子,他为了新婚夫人来问罪来了?
目光对上谢骋的眼睛:“世子这么早在这是做什么?”
谢骋愣了愣,是啊,我在做什么呢,她明明是我妹妹……
谢骋满心矛盾地走上几步:“我帮你搬吧。”
清殊并没有将竹筐递给他,只是微微弯了弯膝盖:“这是婢子自己的处罚,不敢劳烦世子,婢子自己搬去即可。今后婢子不再侍奉世子,平时也就少见了。”
谢骋没想到清殊这样说,仔细观察着清殊的表情,心想她是在生我气吗,气我娶回来的娘子磋磨了她。但主子责骂处罚婢子是常有的事,我总不能为这小事与我新婚娘子生气吧?她这岂不是让我为难?
转念又想,如今清殊已经是我的妹子,那件事就成了嫂子和小姑之间的龃龉,嫂子自然是没有权力罚跪小姑子的,但当时娘子并不知情。所以就算清殊被认回来,也不好再拿以前的事发作。
思来想去,大概清殊今日也好,明日也罢,在这件事上也只能向自己发发火,说明他们二人之间的感情还是最深厚的。这样想着谢骋也不管是不是不合逻辑,总之他说服了他自己,立即就平了那些不悦,反而关心道:“你就别搬了……”
【马上就有其他地方给你住】这句话还没有说出口,清殊已经抱着竹筐从他身边默然地,不回头地走了过去。
谢骋回身,看着清殊走远的背影,忽然有个奇怪的感觉,他觉得他刚才好像是本可以抓住什么,却到底没有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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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堂旁的丈室(唐代主人闲暇时静养禅修时的狭小斗室),原主的东西并不多,只搬了一次就全都搬完了。
这丈室内放了一个不宽的卧榻,两张禅椅,和几个简单的木家具。
屋子前面的庭院倒是宽广,独开了一扇西面的窗户,可见到斜阳。
屋内墙壁上挂着副字,上写:“若人静坐一须臾,胜造恒沙七宝塔”。
锦娘三十来岁,一边嗑瓜子一边倚着门,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你真准备住这里?”
“对。”清殊回答得平淡无波,几只麻雀跳到窗台上啁啾,她并没有驱逐,伸手揉碎了些干饼撒向院子。
小鸟们挥着翅膀纷纷跃了下去,在地上啄啄啄。
“是世子娘子要求的?”锦娘将瓜子皮撇在地面:
“要我说哪个男人身边没几个貌美婢子?世子娘子也太悍妒了些。眼看着你十四五岁花儿一般的年纪,竟将你弄来了佛堂,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清殊拿不准这锦娘是敌是友,原主记忆里这个厨房的婢子经常给原主行方便,时不时、给原主留一些她喜欢的小点心。
这么看应该算是较为友好的那类。
不过世上的事情难说,人心更是隔着肚皮,所以清殊说话也只说一半就打住。
清殊将柜子中的幡幢折叠放好,“姐姐这话说重了,我哪里就受了委屈,本就是主子让奴婢怎样,奴婢就怎样,再说这佛堂还是我自请洒扫的呢,就图个清静。”
锦娘不太相信地睨着眼:“你还真是个明白人。”
清殊也不搭腔,只是将锦娘带来的食盒拿起来,擦了下面的桌子,再将食盒放上去。
黑红漆绘食盒上的盘云花纹没有锋棱,却在这耳房的旧木桌上看起来莫名觉得有些凌厉。
锦娘注视着清殊白得莹然的面庞,又磕了一粒瓜子:“等世子回来,你一定要告世子娘子一状,世子向来疼惜你,看你受了委屈必然是要为你出头的。”
清殊白洁细长的手指在水桶里翻洗抹布,“这是大娘子的罚,与世子没相干,我领罚干活就好,也不想去世子面前说什么。”
清殊说着侧身去擦壁上的木刻壁龛,她胸前绯色的鸾带之下是一截纤窄窈窕的腰身,斜着往上踮脚。
锦娘打量着清殊那双修长挺拔的腿,“难不成昨夜那一跪真将你魂吓掉了?这可不像平时你的做派。”
“平时我怎样的?”清殊扭转谈锋,忽然问道。
锦娘没有回答这话,随手“当”地一声敲了一下铜磬,也没有上去帮忙的意思,只是拿眼睛瞥清殊的脸,“不趁着今日将这委屈说透,让世子好好给她点颜色,等世子娘子回来一定还会给你无数委屈吃。你以后想要日日过得快活就难了。”
清殊沉默地擦拭着旧桌椅,肥马轻裘之家,没有根基的婢子哪可能日日快活?从前原主的期望,本就是错的。
她昨夜独立看天,月亮那样明亮地挂在天上,她向自己做了许诺,这夜之后,她这个本应该投进幽冥河的恶鬼,要在人间继续起舞,在黑暗中,她起舞的心也是月亮。
既是月亮,应有盈有缺,应不怕一时的黑暗晦涩。
“对了,你听说了吗,琥珀,被打得半死,世子娘子让白家下人从人牙子手里面将她买回来带她回白家,谁知道白家主母大娘子不仅不留她,还直接打死了。”
锦娘砸了砸嘴。
清殊事不关己地笑了笑,麻利地将旧桌椅擦得锃亮。
“清殊姑娘。”这时方嬷嬷穿过耳门向这边走来,方嬷嬷与其他老年人不同,她走路不仅没有声音,连重重的呼吸都没有,总是来得出其不意。
锦娘见了方嬷嬷惊了一跳,“哎呦”一声转身就跑,方嬷嬷望了望转身跑掉的锦娘背影,沟壑纵横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现在去碧波堂,太夫人、侯爷和大娘子在等你。”
清殊扬起明亮的眉目:“敢问嬷嬷,什么事?”
“去便知道了。”方嬷嬷抽出帕子将一旁灯笼上缠住的飞蛾解救出来,看着那飞蛾飞走:“对了,你稍微打扮一下。”
心里七上八下,该不会是太夫人过问了此事,做主要将我卖掉?
她咬了咬牙,若是被卖出去,以白玉知的手段那就得落到窑子里,过得生不如死。与其这样此次必须据理力争留在府里,若太夫人不允许我说话,那就只能先发制人,用发上的木簪劫持太夫人,然后再做打算。
方嬷嬷见清殊不语,又回答道:“左右是好事,你去便知道了。”
清殊看着方嬷嬷那张方正的脸,心想方嬷嬷随手救出飞蛾,这人的心绝对不坏,没必要在这上面蒙我,只要不是被卖掉就好,只要不被卖掉,事情都还有发展转圜的余地。
清殊答应了一声,很快将自己收拾了下,轻快地跟在方嬷嬷身后往碧波堂去。
穿过垂花柱和月亮门,稍一抬头,看见堂屋中侯府主子齐聚,每个人脸色各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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