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后苑冰湖旁，宣泽凯执剑敲碎厚厚冰层，刺骨冷水随冰碴溅于一身，他却浑不在意，只将那疑似奸细的侍卫拖来，将头按入湖中。
宣泽凯将人一路拖来宫后苑，便有东厂千户跟了一路，见其粗暴行径，便悄声问四喜公公：“宣统领如此行事，当真无妨？”
却不想宣泽凯耳力奇佳，扭头回复：“公公放心，昨夜在下便在此偶遇此人，不过是带嫌犯指认犯罪现场，相必公公比我更熟悉？”
这千户素净面孔上挤出几条皱纹，“您这架势，倒像正犯罪的。”
宣泽凯却盯着他笑出声，两颗虎牙如青面獠牙，将千户吓得慌不择路跑远了。
“宣统领莫怪，咱家这手下亦是头回上任，年轻了些。”四喜公公仍旧笑呵呵的，毫无传说中厂卫那般可怖。
于冰水中涮过三个来回，侍卫满头污秽终于被洗净，宣泽凯便单手缚着他双臂，另一只手拽起头发，将他脸暴露在空气下。
“皇后娘娘要找的可是此人？”
“正是。”
沈怀毓犹豫一瞬，借来宣泽凯佩刀，刀鞘重重敲击侍卫腹部，那侍卫吐出些脏污，又呛咳数下，才终于睁眼。
趁他宿醉后头脑尚不清醒，沈怀毓便用戎语问他：“你是谁？”
她昨夜同柳元瑶学了些简单戎语，没想到今日便派上用场。
那侍卫也未反应过来，下意识用戎语回了句：“&@#￥！”
沈怀毓没听懂，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话，便记下音节，等着回头再问柳元瑶。
不过，他既然懂戎语，是戎族奸细便也**不离十了。
沈怀毓蹲下身，用刀尖轻拍他面颊，“本宫再问一遍，你是谁？”
听见“本宫”，侍卫原本呆滞的双眸霎时清醒，被沈怀毓鹰目一钩，立刻浑身颤栗起来。
不知是吓得，还是冰水冻得。
他将惊悸咽下，故作镇定：“我乃慈宁宫侍卫，皇后无权动用私刑！”
沈怀毓正欲开口，却被侍卫背后的宣泽凯打断。
他又将腰牌甩在侍卫脸上，“哦？本官是你统领，可有权审你？”
“昨夜你为何来宫后苑？”
那侍卫刚欲胡编乱造，又被宣泽凯按进湖中，咕嘟咕嘟冒泡，如条大鱼。
“识相点。”
有宣泽凯这位“地痞流氓”与沈怀毓这“土匪”前后夹击，他很快便缴械投降、将所知之事一一吐出。
这侍卫名湛弘，原本是戎族一富商之子，只因母亲是周人奴隶，被族人百般轻慢，便离家出走。
因他生了副半周半戎样貌，便被戎族绛卫看中，成了戎族暗探，派往周都潜伏。
可惜他并不知上线姓名。
样貌……的确，湛弘乍看与周人无异，只是眉眼深邃了些，但沈怀毓久与戎人作战，细细分辨便可发现异样。
不过颜筝、芳素皆是纯粹的周人样貌，或许是被掳去戎族的周人奴隶？
沈怀毓问他：“何人帮你入宫？”
“没人帮我！他们嫌我有戎人血统，只叫我入京当乞丐。”湛弘眼中含恨，嘴角斜勾，“可我不！”
“周军征兵，我被选上了，禁卫遴选，我又选上了！他们叫我当乞丐，我偏要干番大事出来！”
见他兴奋得手脚挣扎，宣泽凯再次无情按头，叫他冷静冷静。
“入宫前查过他身份，确是流民。”
与顾言一样，皆是乞儿从军。若他未说谎，此番倒是太后搬石头砸自己脚了。
沈怀毓眼锋转向宣泽凯：“之前本宫便想问问宣统领，这征兵、遴选究竟是何用意？”
没想到宣泽凯瞧着吊儿郎当，正事上却十分严肃：“下官奉太后懿旨行事，其余一概不知。”
四喜公公适时打圆场：“北境战事告急，肃王征兵十万，实在是朝中无人。此人虽为流民，看着却是习过武的，想来也是因此被征召的。”
浮冰破裂声噼啪，百灵鸟自梅园飞回湖边树丛，鸣唱起来。
沈怀毓再次问出那个湛弘回避的问题：“昨夜你何故来宫后苑？”
一片沉默中，湛弘忽觉头皮一紧，被冰水刺痛的恐惧犹在眼前，便慌不择言：“我在宫后苑捡了块玉佩，但上面写着戎语，我怕执勤时被发现，便埋在此处，想着日后变卖出去！”
湛弘被押向梅园中，他指认的埋物之处，掘地三尺，却毫无收获。
“又不说实话？”宣泽凯长叹一声，将人丢入湖中。
直至全身湿透，湛弘仍一脸不可置信：“不可能！我就埋在此处。”
宣泽凯正欲甩他几巴掌，却被沈怀毓拦下。
沈怀毓捡起几片落梅，对着头顶梅花稀疏的树枝，双指揉捻，“他没说谎，这梅花不久前才被人摘下，洒在此处。”
“有人先我们一步挖走玉佩。”
沈怀毓单手捞起湛弘，“玉佩上写了什么？”
湛弘回：“上面用的，不是现今借周国文字改造后的戎语，是百年前戎族自己的文字，我偷偷学过。”
又是偷偷，沈怀毓倒没想到，这人偷师还偷得文武双全，“写了什么字？”
“颜筝。”
-
“宫后苑挖来的？”
原本应昏迷的太后崔黎，此时手握玉佩，端坐在坤宁宫偏殿，面向柳元瑶。
柳元瑶回：“是。皇后已经查到湛弘，我便提前将玉佩挖走了。”
这玉佩是柳元瑶故意落下，叫那戎人侍卫拾走，本是为引沈怀毓查到此人身上，却不想她早已心存怀疑。
崔黎收起玉佩，边饮酒边问道：“她信你了吗？”
柳元瑶却笑起来：“太后近来忘性大，竟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沈怀毓信不信无所谓，只要救下我，计划便成功了。”她重复一遍，“这位寨主聪明的很，迟早查到柳家头上。”
两人相视一笑。
相识二十余年，但凡遇上柳元瑶便要彼此争吵一番，崔黎并不感到冒犯，只将杯中酒饮尽。
“我时间有限，传言如何？”
柳元瑶：“戏已唱尽，只待最后一步了。”
“好，日后京中便靠你了。”
崔黎最后看了眼坤宁宫，她曾在此处度过全部青春，生儿育女。日后，恐怕再无机会见这朱墙金瓦了。
柳元瑶目送崔黎自暗道离开，心头罕见地升起些怅惘，倒叫她想起澜儿来。
不知风吹多久，沈怀毓跨入门槛，将愁肠切碎，五脏六腑皆呼吸起新鲜空气。
沈怀毓先将湛弘口中戎语说与柳元瑶，询问何意。
“妈妈，我找到你说的颜筝了。”这是湛弘抱着痰盂的梦呓。
“关你屁事。”这是湛弘醒转后第一句话。
后句实在粗鲁，柳元瑶没忍住笑出声，她久在宫闱，上回如此畅快骂人已不知是何时。
不过前句，柳元瑶倒真有些好奇：“皇后娘娘从哪听来的？颜筝早被我杀了，这家伙怎么还能‘找到’颜筝？”
沈怀毓敏锐嗅到些酒气，却不像自柳元瑶身上传来，杯盏也是空空如也。
太后来过？
沈怀毓摇摇头，将这念头甩出去，太后仍病重昏迷，应不是她，许是别的酒蒙子。
但她还不知柳元瑶与太后关系，便将颜筝线索压下。
“今晨捉住一戎族奸细，酒醉梦呓所说，大概是胡言乱语。”
沈怀毓试探起柳元瑶：“有人来同您喝酒？”
柳元瑶一愣，随即想起崔黎对这位沈寨主“狗鼻子”的评价来，好半晌才忍住笑意，收拾出一副伤感神色。
“今日是澜儿祭日，我便取了些酒，权当祭拜。”
澜妃祭日……
倒不知昭王如何了。
沈怀毓便未再多问，去库房点了些可当祭品之物，便往昭王府去。
待沈怀毓走远，柳元瑶坐回床榻边，轻呼暗语，便有鹰隼落于窗棂。
她手书一张字条，绑在鹰隼爪边放飞。
“主上已离京，昭王叛乱传言可散。”
-
兜兜转转，沈怀毓还是回到了昭王府。
乞儿、侍卫、柳商、巫蛊，每条线索都指向昭王府。
新门房恭恭敬敬将沈怀毓迎入府中，周兰羽仍卧在塌上，浑身虚弱。
周兰羽从听见通传便兴奋异常，此时眸中更亮，一见沈怀毓便迫不及待开口：“皇嫂可来了，我这几日快憋闷死了，那刘七郎如何了？”
沈怀毓冷漠回复：“伤过你后，便失血过多而亡。”
周兰羽瞧见沈怀毓拎着些东西，还以为是探望他的补品，唇角微微翘起：“皇嫂来就来，还提什么礼物，多生分。”
沈怀毓虽被他傻得有些无言，但念在他仍在病中，便不与他多计较。
“听闻今日为澜妃祭日，这些是为澜妃备的。昭王若能行走，可与本宫一同前往皇陵祭拜。”
周兰羽笑容僵在脸上，自母妃殉葬，他也仅在每年祭拜皇陵时，才有机会看看母妃。
没想到沈怀毓会提起此事，他鼻头一酸：“自然可以。”
沈怀毓将祭品放下，“稍后再去。”
“你身体如何了？”
终于问及此事，方才缩在门外的孙太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进房内，白胡缠在药箱上都未发现，满脸皆写着八卦。
“昭王现下虽可行走，但毕竟高烧两日，十分虚弱，还需人搀扶。”
孙丹青朝昭王使使眼色，机会给你了，希望小王爷把握住。
沈怀毓却一句戳破孙太医的粉红幻想：“顾言，你来照顾王爷。”
周兰羽破涕为笑，孙太医则欲哭无泪。
待昭王暖好马车、穿戴整齐，一行人驶离京城，终于可以纵马。
同车夫吩咐过后，沈怀毓翻身上马，先一步疾驰而去。
周兰羽听见动静，便掀开车窗，远去的棕马上，那抹鲜红身影恣意张扬。
扑通扑通。
是声声马蹄，亦是砰砰心跳。
孙太医一线磕cp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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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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