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的明澄殿，金黄的日光更盛，偏被立在殿门的傅静宣挡个严实。
箫君柏撑身坐起，叫他去清雅居等着，这是太子妃的寝殿，终究是不方便。
“喏，这就是你让我查的东西。”傅静宣将一封书信并一张画像扔下，画像卷起，由红绳绑着，“殿下轻飘飘一句话，叫我好生折腾。”
“殿下你究竟为何，追查太子妃？”傅静宣在桌案前坐下，与太子相对，不停晃着手中折扇，言语中颇为疑惑不解。
箫君柏盯着这些书信和画像，久久未动。
追查此事，只是与太子妃去齐家时，有些起疑…分明太子妃极为在意自己的母亲，言语间的紧张与关心不似作假，归家时却与齐张氏未说几句，瞧着倒像是不大相熟。
眼下傅静宣查明，箫君柏迟疑了。
他的手在桌案下紧握，丝毫没有要打开这些东西的意思，“你说。”
傅静宣将自己所查的一一道来：“齐凛，祖籍江南扬州，祖上数代以种田为生，到齐凛这代，兄弟姐妹共四个，如今还活着的只剩他一个。”
“我挨着打听，把齐凛这些兄弟姐妹都问了个遍，总算是问到，齐凛的大哥，有个与齐家女年纪相仿的女儿，殿下不打开看看？”
傅静宣轻轻一点那画像，一口饮尽盏中茶水，顺口抱怨：“这一趟当真费劲，他们齐家本就不是什么名门大户，我问遍了大半个扬州城才问到这些，殿下你怎不打开看看？”
虽是年纪相仿，但也未必是替嫁。
箫君柏如此想，抬手缓缓展开那画像。
画中人明眸皓齿，浅笑嫣然，那双令他念念不忘的杏眸，栩栩如生。
他猛地将那画像扔出去，滔天的怒意仍是不解，手臂一挥，桌案上的茶盏笔墨滚落一地，摔成碎片落在脚边。
箫君柏居高临下盯着脚边的碎片，如墨的眼眸浸若寒潭。
书房一时寂静无声。
良久，傅静宣摸摸鼻子，小心翼翼问：“殿下可要去揭穿她？”
太子选妃，寻人替嫁，等同欺君，按律该举家问斩。
“除你之外，还有谁知晓？”箫君柏听见自己如此问，素来平淡的声音掺杂着一丝愤恨。
“此事只有我知。”此事干系重大，傅静宣怎会说出去，倏地，他瞪圆眼，“你该不会是想…”
太子竟想瞒下此事？这还是往日他所熟知的太子殿下么？
“此事不可对旁人提起，至于别的…孤再想想。”箫君柏说着，下了逐客令。
傅静宣仿佛瞧见日头从西方升起，凑近仔细打量着太子殿下，少顷，赶在殿下不耐之前，麻溜滚了。
待出了宫门，方才反应过来，那些书信和画像，竟也留在了东宫。
傅静宣啪一声收起扇子，哼着小曲走了。
横竖那是东宫的事，即便事发也与他无关，只是可怜他妹妹，傅静沅一片痴心。
…
日头渐渐西斜，强盛的日光温和下来。
箫君柏在清雅居坐得久了，都要僵住了。
良久，承惜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殿下，娘娘来了。”
齐卿禾惴惴不安立在阶前，身后云桃提着偌大的食盒。
她是听闻，殿下生了气，发了好大一场脾气，造访的傅公子早已离开，这才上门。
不知太子会不会看在她主动的份上，少些责罚。
屋内，箫君柏手指微动，目光落在桌案上的画像上，让人进屋，随手一扫，将这些东西收进了匣子。
“殿下饿了一天，不如用些吃食，垫垫肚子罢。”齐卿禾莞尔，手指捏住衣角，愈发用力，“殿下今日缘何心绪不佳，这伤因何而来，可是在通州遇上了什么事？”
她不大敢看殿下的眼神，只盯着人宽大的袖子看，声音添了几分小心翼翼。
片刻之后，仍未等到殿下说话，她错愕地抬首，却直直对上了箫君柏漆黑如墨，深不可测的眼眸。
箫君柏居高临下地凝着她，平静的面容与往常无异，只心跳得厉害，恨不得将人拽起来，问她缘何骗自己。
他若无其事移开目光，淡声道：“无事，刺杀罢了。”
自坐上太子之位，这样的刺杀数不胜数，皆多是死士，严刑逼问也问不出什么，时日一久，他也习惯了，着实没什么好提的。
齐卿禾手指蜷缩在一起，轻声应和，将食盒打开，一样样摆出来，照例是清淡的粥与太子最爱的几样小菜。
“稍后去拜见父皇。”箫君柏扔下这句话，再没吭声，闷头喝粥。
橘红的光洒在水面，波光流转，映着两人一前一后的影子。
箫君柏大步在前，齐卿禾快步跟在后面，两人不知在赌什么气，谁也不理谁。
承惜一个头两个大，赶忙拦下两位主子，“哎呦两位祖宗，陛下这会正在勤思殿议事呢，不如稍作休息，待奴备好小轿，再去也不迟啊。”
好说歹说，两位主子才在廊下坐下，偏各自沉默着。
齐卿禾只觉莫名其妙，明明今日早上还好好的，怎一中午就这样了，太子殿下眉头蹙起，浓浓的眼眸似风雨欲来，俊秀的面容隐有一股暴怒的迹象。
她完全不懂，这是因何而起，莫不是政务棘手。
少顷，听得身侧人叹息一声，“你可有话对孤说？”
箫君柏凝着她，紧盯着她的眼眸，此时左右无人，侍奉的宫人远在十步之外，断然听不到主子在说什么。
可不正是好时机。
如若她坦白，那此事尚有挽回余地，箫君柏如此想。
“殿下想听妾说什么？”糊里糊涂的齐卿禾满头雾水，她能有什么话说。
莫不是殿下看穿她的小伎俩，知晓今日生病是自己有意为之了？
思及此，她心猛地漏跳一下，浓密的眼睫颤动，小心抬眸瞧太子，“殿下莫不是，听谁说什么了？”
是傅姑娘么，昨日傅姑娘分明坐在殿下身侧。
齐卿禾欲言又止，思索再三自觉此事不该由自己来说，索性闭嘴。
殿下既心有所属，她这太子妃怕是能让位了。
让位好哇，她就能不管这些事，带着阿娘回江南…总不能是自己替嫁被发现了罢。
齐卿禾越想，心跳得越快，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一样。
短短一瞬间，太子妃思绪不可抑制的飘远。
箫君柏眉头蹙得更紧，到底没再说什么，若无其事起身，“该走了。”
勤思殿内，君臣议事方散，喧闹的殿里顷刻间静下来。
皇帝就是这时，听得了太子与太子妃前来的通禀，“老二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死板。”
陛下的随口抱怨，不过随便说说而已，岂能当真。
侍奉的太监姓王，极有眼色地上前，替陛下披好披风，“太子殿下这都是随了陛下，处处周到，行事稳妥。”
皇帝浅笑不语，踱步出了勤思殿。
箫君柏与齐卿禾，齐齐矮身行礼，却见皇帝摆摆手，周遭宫人很快扶起二人。
“家宴罢了，不是什么大事，身子要紧。”皇帝的目光轻描淡写扫过齐卿禾，随即越过他，望向箫君柏，“朕刚要去瞧你母妃，太子既来了，那便一道罢。”
齐卿禾轻声告退，接过宫人手里的灯火，径直往回走。
走了片刻，连勤思殿的影子都瞧不到，她方才长舒一口气，脑袋绷紧的弦骤然一松，惊出了一身冷汗。
任她前思后想，也想不明白这事是如何被太子发现的。
过几日非得出宫不可。
齐卿禾暗暗想，回到了明澄殿，将被褥全部裹到自己身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稍稍宽心。
太子殿下这一去，直至夜深方归。
殿中昏暗，只床边留了盏暗黄的灯，床上的人早已昏昏睡去，不醒人事。
父皇的话尤在耳边，“朕知你想问，明明十分宠爱你母妃，到头却只是个贵妃，任皇后压她一头。”
“天地万物，自有宗法律法，不可僭越。朕让你当太子，是看重你不慌不乱，克己复礼。女子么，宠爱无错，莫要过头，太子好自为之。”
父皇的意思很明显，怕他过于宠爱太子妃，乃至于罔顾尊卑。
箫君柏解了外衣躺下，伸手将人揽在怀里。
清浅的酒香扑面而来，勾人自醉，睡得不安稳的人动来动去，手脚不曾老实，直至被太子紧紧箍住，动弹不得，方才安分些。
他瞧着人姣好的面容，心中忽然有了决断。
他当真无法看着，齐卿禾被关入牢房，受尽酷刑，最后被压上断头台，血溅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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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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