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青云承认,方才听见盛昭朔声音的那刻,她心中便陡然一宽。可她并非是在敬业演戏,而是发自真心地松了口气。
这些时日,她也多方打听了盛昭朔的人品习性,更见过他为了捕贼奋不顾身的样子。洛青云知晓他是个清正不阿的官家人,与如今颇为浑浊的官场格格不入。
有盛昭朔在,她要报官立案的心愿不会不成。
洛青云振了振精神,朗声道:“冯大人适才说,我无伤,也未被真正送进烟红楼,就不能立案。此话恕青云不敢苟同。”
洛青云蔑了一眼堂下被捆缚的两人,咬着牙道:“其一,这两人今日未能将我送进烟红楼,并非是没这个胆量,而是我运气好,遇见了盛二公子。那时我已被带到烟红楼后巷,只差几步就被送进去,是盛二公子路见不平,及时截住了这二人,否则我此刻不知是何处境。”
盛轩邈从人群后谦声道:“洛娘子言重。此等不义之事,我自然不会视而不见。”
盛昭朔冷面沉着,眉心微动,静静瞟了眼自己那位英雄救美的二哥,又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
果然爱管闲事。不过这回却管得好。这念头一划而过,盛昭朔不动声色,继续听。
洛青云又道:“其二,虽然是这二人将我带到烟红楼外,但晌午时将我打晕的人却不是他们。我记得清楚,那是个瘦高男人,右边眼角有一块红斑,想必那人才是幕后真凶。仔细审问这两人,想来必会有那个瘦高男人的线索。”
冯松明额头上又开始冒汗了,急忙点着头应下:“自然会审,好好地审……”
洛青云最后道:“其三,这二人手段娴熟,又与烟红楼老鸨相识,我斗胆猜想,他们二人拐骗的女子绝不止我一个。像这样穷凶极恶之徒,若不斩草除根,只怕来日他们会继续做这门腌臜生意,会有更多女子受害。”
她说着便有些鼻酸,声音中添了几分哽咽,不禁想到刚刚烟红楼里的女孩子。不知她们有几人是走投无路,又有几人是被骗进去的呢。
那两人听她如此控诉,忙不迭磕头,大声疾呼起自己冤枉,又说以后再也不犯,只求饶命。而洛青云想到自己差点被毁清白的遭遇,不禁眼角发红,盯着这两张贼眉鼠眼的脸看了又看,荔枝眼雪亮逼人,恨意呼之欲出。
右手边的男人忽然声量极轻地开口:“别看了。”
洛青云一怔,还未回头,又听他凉幽幽的声线继续用只有他二人能听见的声量道:“别看了,仔细污了眼睛。”
她敛回目光。盛昭朔说得对,此等人渣,多费一分精神都不值得。
那二人仍在哭天抢地地大声疾呼,高煦气不过,又不好在公堂上动手,于是带着仆从对着他们一顿痛骂。堂下登时乱作一团。
盛轩邈无措地站在其中,他恰好被两边卡在中间,左耳一句“冤枉”,右耳一句“无耻之徒”,听得他几近崩溃。盛轩邈朝椅子上的盛昭朔投去求救的目光,指望他震场——他这个七弟最好清静,平素家中设宴,连丝竹之声喧杂了些,他都会直接离席,更不用说眼下的情形了。
哪知盛轩邈望去这一眼,又让他结结实实地震了一惊。
盛昭朔微微偏着头,眸色清明,视线定定地落在身旁的女子身上,唇边勾起极浅极浅的弧度,白玉般的指尖一下一下地轻敲着扶手。
而那亭亭袅袅的女子正垂着眼,对盛昭朔的目光全然不知。她侧颜棱角虽然温润,却微微昂着下巴尖,周身流露出清冷倔强的气质。
盛昭朔显然对她卸下了敬而远之的防心,眼神中甚至透出几分满意和欣赏的意味,整个身子虽然坐得端正,却在不自觉处暴露了心底的轻松之意。
有生之年竟能看见自己这个七弟对一个女子流露出这般神情。盛轩邈又一次觉得今日的英雄救美,值了。
眼见堂下乱糟糟地吵了一阵,盛昭朔终于开口,却并未出声制止,而是朝堂上的冯松明投去意味不明的眼神。他薄唇讥诮:“冯大人,你觉得洛娘子所言如何?”
冯松明自然懂得为官之道,不管刚刚听进去多少,此刻上官发问,他立即将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
冯松明:“洛娘子所言深明大义,不愧是御史洛家的大小姐,冯某拜服。”
他说着,还朝洛青云拱了拱手,仿佛谦恭至极。盛昭朔却不吃这一套,而是继续压迫感极强地追问:“冯大人,那这案子,你是立还是不立?”
刚刚表了态的冯松明却猛地哑火了,半晌无言,洛青云难以置信地抬头瞪着他,盛昭朔却仿佛意料之中,冷笑嗤声。
一旦立案,往后还有查案、取证、审案、结案,卷宗一层一层报上去更是麻烦。而眼下这个案子,若是再牵扯到积年的年轻女子失踪案,更是棘手百倍。冯松明只是个庸官,并不介意在上官面前表表态,但说到底,他并不想揽这份差事。
冯松明试探开口:“洛娘子,此二人的罪行确实罄竹难书,但今日贸然立案,传出去对你女儿家的清誉也有损。不如先将他们交由京兆府关押,细细审问后再谈立案的事宜?”
洛青云心中凉透,一路支撑着她的心里的火焰也被浇灭彻底。京兆府尹这样说,便是要用“拖”字诀了,冯松明想先将她应付过去,过一阵再寻个什么借口,糊弄了事。
若她所料不错,今日遭遇的背后,或许还有裴琬凝和洛姝月主谋。洛青云本就在抓她们二人的破绽,今日如此,她又错失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原以为有盛昭朔在,此事必成。洛青云绝望地合了合眼,烟眉紧蹙,不甘的神情在脸上久久不散。
盛昭朔一手撑着头,面色无波无澜,直到京兆府尹下最后结论前,都没多出声半句。见冯松明在自己眼皮底下和稀泥,他终于收了手,不再敲椅子。
他那双垂凤眼一点点掀开,盯住冯松明,声调随性:“冯大人审完了?”
冯松明连忙回声:“是。盛小王爷看可有不妥之处——”
盛昭朔打断他,忽而转了调,音色中透出阴郁薄怒:“不妥之处?你这民诉案办得如此高效,稀里糊涂就把人打发了,满朝文武若是都像冯大人这般,那天下岂不是没有难当的官了?”
冯松明听得两股颤颤,刚要再辩驳几句,忽然堂外又来了一簇人,声势浩大。为首的人拍着巴掌,音色曼妙:“说得好!盛家不愧是从龙之臣,风骨不减当年!”
盛昭朔与盛轩邈疑惑地对了眼色,一齐往外望去,却见那走在最前的是位锦衣华裙的女人,身旁跟着一位威风凛凛的将军。
冯松明虽不知这位身份尊贵的女子是何人,却立即认了出来这名武将。这人正是九门卫总兵将军,秦泷。
他亲族中有位堂弟,恰在秦泷治下的九门卫任职,正是提督将军冯旭。冯松明刚要上前寒暄,却见盛昭朔与盛轩邈却齐齐略过秦泷,先向那位华贵雍容的女人行了礼。
盛昭朔垂着眼,也不兜圈子,直接问道:“安乐公主谬赞。不过公主和驸马怎会忽然来京兆府?”
冯松明惊出一身冷汗,还好自己动作慢了半拍,来人竟是最受圣上看重的安乐公主。若他先向秦泷将军行了礼,岂非僭越。
今日这小小的京兆府也不知是怎么了,突然迎来这么多身份尊贵的人。冯松明一边跟着其他人一同屈膝,一边在心中欲哭无泪。
安乐公主却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诸位不必多礼。我本就是闲来无事,和驸马在京城中转一转,不想路过京兆府却见灯火通明。我还不信,偏要进来看看是哪个父母官这样兢兢业业,现下的时辰了,还为百姓主持公道——”
她挑着丹凤眼,瞥向战战兢兢的冯松明,爽利讥诮:“冯大人,您可真是个为民着想的好官呐。”
冯松明里衣都湿透了,口中不住地念叨:“岂敢……岂敢承受公主谬赞……”
安乐懒得瞧他那副窝囊模样,耸着鼻扭过身去,不再理睬。她的视线落在洛青云身上,眉眼间笑意渐浓。
洛青云虽低着头行礼,但脸上的清倔神情尚在,亭亭身姿宛若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莲。安乐公主亲自伸手过去,将她扶起,又牵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身前。
安乐公主细细打量着她:“我刚还说盛家风骨犹存,可如今看到你,更觉得可叹。我方才在外面都听见了,今夜若是立了案,明日你名声必然遭人议论,洛娘子,你可想好了?”
洛青云听她一番为自己着想的肺腑之言,句句戳心,不觉眼眶发红,抬起头来与安乐公主盈盈的眸光相视。
她浑圆的荔枝眼中透出孤注一掷的决绝:“我才不怕那些。我就是要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盛轩邈:我们盛家小王爷,终!于!对!女!人!感!兴!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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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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