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祺浑身一凛。他跟了盛昭朔好几年，能听出这话里威胁的意味。他连忙俯了俯身：“卑职不敢。”
盛昭朔：“你要真这么猜测也正常。这些年上赶着的人也不少，连我都奇怪了一会儿，这些人中，我怎么就能记住洛青云的脸，怎么就愿意替她出这个头。”
盛昭朔悠悠斜躺着，任着秋风从他身上卷过。宁心阁的正门敞着，他就坐在门里，仿佛是在对着天地剖白。
盛昭朔：“不过这事儿也不是那么难想通。这姑娘执拗冷倔，穷追不舍的时候的确烦人。可这性子也有它的好处，先是随着我跳河，又在京兆府争了个明白，对了，听说她还闹黄了自己和崔家的订婚宴？”
莫祺老老实实，知无不言：“洛娘子说，她心中只有小王爷一人，不愿委屈了崔家公子，所以坚持要退婚。”
盛昭朔听了，沉吟片刻，才继续说：“崔家早就不成气候了。她这婚退得没什么毛病，但这理由……”
莫祺不着痕迹地替洛青云说话：“崔侯爷不敢迁怒于小王爷的。崔公子更没那个胆量。”
言下之意，是在暗暗说洛青云没给他带来什么麻烦。
盛昭朔眉峰轻挑，没说话。莫祺却凭空听出了一句“他们也配”的弦外之音，他忽然觉得刚才是自己多话了。
年轻郎君重又阖眼，冷白的骨相棱角分明，身上的丝衫垂了一角在地上，衬得他神姿俊逸，宛若小憩的仙人。
他没睁眼：“你一直对她多有照顾。我除了第一回让你领军棍，后面没再管过。但如今老王爷都发话了，以后你也知道些分寸。”
莫祺的恻隐之心被他道破，不知为何，他有些鼻尖冒汗。仿佛照看洛青云原不该是他的事，是他僭越了什么一样。
盛昭朔顿了顿声，眼里浮出素日的疏离：“之后，无论你我，都少将她再扯进来。”
盛昭朔忽然转了调：“今日继续去盯人。”
见莫祺没跟上他忽然转移的话题，盛昭朔不耐烦地在茶几上敲着指节：“在府里安生一天哄一哄老爷子，你还真当我撂挑子了？这阵子准备收网了，快去，我酉时初刻找你换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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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秋末到初冬，往往就是几日的光景。光秃秃的枝桠上挂着越来越重的白霜，呼出来的白汽又凝在眼角，到这时节，冬衣便该上身了。
碧岚轩中添置的新暖炉极好，外面看着和洛府其他暖炉无二，内里却扩开了炉灶，足足能多填一倍的炭，一进门就是扑怀的热气腾腾。
香桃手脚麻利地端了盆水进来，对洛青云笑道：“大小姐，巧夏从外面采办的东西就是不一样，连这银炭也一点烟都没有，屋子暖得我整日昏昏的。只是怕干，打盆水放在旁边兴许好些。”
洛青云放下书卷，温柔瞧她围着炉边暖手，心里跟着暖烘烘的。香桃受了这些年的苦，如今总算能跟着她过上几天还算舒心的日子。
前阵子，高煦找了个心腹假扮成奴贩子上门高价收人，胡嬷嬷当即就把阿良卖了出去。而巧夏前脚被送进青楼，后脚就又被接出来，如今和阿良同在一家酒楼帮工。
洛青云也去看过他们。二人一见到她便跪下磕头，洛青云心中酸涩，将他们扶起来，细细问了身子如何，在酒楼适不适应。
巧夏拭泪道：“虽吃穿不如洛府里了，但心情畅快太多。总算不用看人眼色生活了。”
阿良则极力想留洛青云用膳：“大小姐，我如今也开始学着掌勺了，您就尝尝罢。”
洛青云笑着答应，阿良便欢天喜地地去后厨准备了。巧夏却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洛青云拉着她问：“巧夏，你若不愿在酒楼，我也可以帮你寻个别的去处——药房如何？”
洛青云说得是薛庆的百济堂，只是巧夏一听药房，猛一激灵：“求大小姐别把我送到神草堂去！”
洛青云笑意消失，凝神盯着她，试探问：“神草堂，有何不妥？”
巧夏有几分惊惧：“神草堂……做黑心生意，那里连毒药都卖的。我脑子不灵光，害怕自己去了分不清楚，哪天被毒死了都不知道。”
洛青云屏住呼吸，听她继续道：“我曾听夫人提过，让胡嬷嬷去找裴老板开一剂特殊的药材。那药可以慢慢地用，慢慢地起效。”
洛青云目光收紧，捏着她的手：“用给谁？”
巧夏哽了哽声，犹豫再三才开口：“用给马姨娘。”
马婧玉，洛仲原的侧房，如今正怀着双生胎，估摸春日就要临盆。
洛青云的眸底霎时染上浓重的墨色。又是一个怀着身孕的，裴氏这次下手，与她生母秦夫人的意外，会是同样的手段么？
思绪回笼。洛青云站起身来，拿了斗篷给自己披上，对香桃提议：“咱们去马姨娘那里坐坐。”
香桃扶着她出门：“大小姐最近隔三岔五就往马姨娘那边去，咱们何时与她交情这样好了？”
洛青云边走边温声答：“她如今身子重了，出入不方便，裴琬凝又不会多费心思。怎么说我也算小辈，又同为女子，看看能帮上什么，就帮些吧。”
香桃叹道：“大小姐待人真好。难怪巧夏和阿良都愿意替大小姐卖命——我就更不必说了。”
洛青云点了下她的头：“快走。”
马婧玉挺着身子亲自将她们迎进来，又吩咐侍女上茶点。洛青云抿着唇笑了一笑：“你饿了就自己吃，不必拿招待我做幌子。”
马婧玉是个爽利泼辣的性子，听她这么一说，直接往自己嘴里填了一块点心。
马婧玉：“谁和你客气了。我若想吃，还需要惦记着你来陪我吃？”
洛青云与马婧玉的年岁差不太多。洛仲原是从乐坊里收了她进府，原本只是侍妾，不想一朝怀上双生胎，便直接抬成了侧房。
眼瞧着是要做母亲的人，马婧玉与洛青云说起话来也没几分长辈的样子。这阵子洛青云常来，她们也比往日更熟络了些。
洛青云端详着她：“这几日身子觉得如何？有没有多喝什么药？”
马婧玉挑着眼：“你总问这些个假惺惺的话。那我也假惺惺答了：身子好着呢，每日就喝安胎药。”
洛青云轻轻皱了下眉：“别闹不正经，我要听真话。”
马婧玉一脸的满不在乎：“你担心什么，从宫里请的太医都说我胎气已经稳固。平日吃食又不会亏着我，有好东西好药材自然也紧着我，我现在活脱脱一个被供着的吉祥物。倒是你——”
她乌黑的眼珠一转，落在洛青云身上，又往屋内瞟了一眼，摆摆手让其他人都下去。
洛青云紧了紧心弦，听她凑近了些的声音含混不清：“你要小心裴琬凝。”
“为何？我最近安分得很。”
马婧玉神神秘秘的，将点心彻底吞下肚，刚要开口继续说，忽然门外传来一阵躁动。由外而内的侍女们纷纷屈膝行礼，口中恭谨叫着“二小姐来了”。
洛姝月领着五六个人，浩浩荡荡地进门来，原本宽敞的屋内霎时竟有些挤了。
她大眼扫了一圈，目光所及之处的下人纷纷低头示意。只有这两个坐着的，似乎一个都没打算起身迎她。
马婧玉又捏了一块点心，咬下一口，分外满足地啧啧称道。洛青云则把玩着手里的紫砂茶盏，眼神都没分过来半个。
洛姝月兀自站在那里，像是被晾着的闲人。
她一下便恼了，可又不好发作，只得大声咳了咳。
没人理她。
马婧玉怀着身孕，洛仲原亲自为她免礼，自然是无需站起来的。而洛青云是长女，即使庶出，她素日也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近来更是不把洛姝月放入眼中。
按洛青云的说法：“你爱告就去告，我连盛小王爷的马车都敢拦，还怕被你抓这点小错？”
头一次听这话时，洛姝月差点气晕过去。
洛姝月一挥手，让侍女将捧了一路的温炉搁在桌上，生硬道：“你今日的安胎药，母亲那边忙着，让我送来。”
马婧玉这才抬起头对她含笑：“多谢二小姐跑一趟。”
马婧玉将吃了一半的点心搁在手帕上，捧起那碗药汤，咕咚咕咚没一会儿便喝了个干净。喝罢，又将空碗丢回温炉里，也不发话让人来收，大有让洛姝月再帮她带回去的意味。
洛姝月咬着唇竭力忍着。母亲裴氏特意交代了她不可发作，原话是：“你父亲很看重马婧玉肚子里的孩子，你是嫡女，今日去送碗药，再添个补品，也算是心意。”
她这才想起来，又从怀里拿出一个打了结的金箔纸包，往马婧玉面前一放。
洛姝月也不客套，只蹦出两个字：“补品。”
马婧玉解开绳结，里面是几丸丹药，丸质细腻平整，又散着股清香，看着的确名贵。
一直默不作声的洛青云忽然伸手过来，捻起一丸，荔枝眼中各种复杂情绪交织着。她放在眼前瞧了许久，问洛姝月：“这是哪儿来的？”
洛姝月没好气道：“好东西自然有门路。关你什么事？”
洛青云也不恼，耐心问：“神草堂？”
洛姝月随便点了个头，也不去瞧她们二人，只携着一众侍女又浩浩荡荡地走了。
马婧玉目送着一行人离开，轻笑着摇了摇头。洛姝月脾气不算好，可马婧玉脾气更差。在她这里，洛姝月一点便宜也占不到。
她见洛青云捏着那粒丸药，神色凝重，于是喊了她一声：“你要是喜欢，就拿去一丸。反正我也吃不下这样多。”
洛青云点了点头，随即表情怪异地盯着这包丸药许久，对马婧玉道：“我回头找人看看，你还是先别吃。”
马婧玉咂了下唇，对她唉声叹气：“不是刚说了别操心我？你自己才需要费心思的，你可知道明日会有谁来府上？”
今日小报的头版头条：盛小王爷和他那死不承认的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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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 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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