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第一次向他示好。从前更直白的话也有过。
但却是头一回贴上来，与他衣袍交叠，甚至伸过了手，五指温凉地覆在他的手背。
洛青云知道自己越界了。她连呼吸都不敢，怕颤抖的气息暴露了自己的怯，硬生生撑着一口气，脸色由白转粉，仰起头看他。
盛昭朔全身的肌肉正在一丝一丝地收紧。
打他记事起，就没与一个姑娘挨得这么近过。扑面而来的冷香在他鼻腔盘旋，清幽幽的味道，却直往他心底里钻。
盛王府里的女眷多，粉脂香总叫他觉得厌腻，隔老远就屏住气。但面前这个女子却轻而易举地突破他的界限，叫盛昭朔无端生出某种异样感。
他觉得被她握着的手，和她覆着的胸腔，都有些发麻。
年轻郎君不紧不慢地将茶盏放下，空出来的那只手捏起洛青云的皓腕，轻轻放到桌上。又从她手心接过丝帕，自顾自擦着前襟的水渍。他动作一板一眼，仿佛在耐心拨开一只凑上来的小猫小狗。
洛青云有几分颓然。她莫名觉得盛昭朔如今不像以往那样好糊弄，不是她说几句挑逗的话就能将他气走的样子了。
仿佛那样的盛昭朔更好掌控些。现在她反而完全看不透他一样。
她半起身，往回挪了挪，不料裙子被他压了一角，她起得太猛反而失去重心，细腰撞上茶几，痛得她条件反射直往后仰。
她在一瞬间便猜到自己落下的方向，竭尽全力倾了倾身子，想要避开男人的怀。又伸出一只手，在虚空间想要抓个什么东西维持平衡——
还是晚了。
“砰”的一声，洛青云半边身子砸在了男人的肩上，随即从他身旁滑了下去。即将落地的那一刻，猛然伸来一只苍劲修长的手，紧紧地揽了一把她的腰肢。
盛昭朔乌黑黑的眸光自上而下俯视她，半分怜惜也瞧不出来。另一只袖间隐隐闪着银色的寒光，镔铁判官笔在里面蓄势待发。
盛昭朔：“洛青云，我也不是次次都能容忍的。”
她知好歹，腰还被他牢牢把着，没多想就服了软，“我太不小心了。给盛小王爷添了麻烦。”
挑不出毛病的一句话，客客气气的，仿佛刚才又是搭手又是脉脉含情的人压根不是她。盛昭朔眼底暗了暗，将她扶正。
他重又给自己斟满茶，清冷的眸光扫过她，如同扫过不值得多停留的落叶。
洛青云久违地又觉察出了他身上雪山一般的寒气。
盛昭朔：“你为我也好，为其他的也罢，既不愿离开洛府去清心庵，我便助你一助。”
“清心庵的姑子不会逗留太久，稍后就会有人去将她们请出京城。到时你再回府，大约就作罢了。”
洛青云听他这样说，心底落了安稳，“你安排的人？”
他却避开不答，凛凛的眸只专注在茶汤和果子之间，袍袖摩擦着茶几桌面，沙沙的声音听得人心痒。
可他本人却坐得如同落了雪的苍翠松柏，叫人只敢远观。
洛青云垂了垂眸，没来由地有几分丧气，轻声嘟囔了一句：“盛昭朔，你还是刚刚那个样子可爱些。”
她没瞧见对面郎君动作滞住，腕停在半空，曜石般的眸子抬了抬，目光虚虚划过了她。洛青云此刻有些束手束脚，规规矩矩地小口品茶，落落的薄肩都有些瑟缩着。
总觉得这小姑娘被惊着了一样。盛昭朔望了几眼，有些不太确定。
他从果盘中拿了个橙黄的橘子，将冰凉凉的橘皮一点点剥下，佯作不经意地开口：“我刚刚也没想吓你。”
说着，他将剥好的一整个橘子送到她眼皮底下，修长如玉的手指仿佛托着个小灯笼。
他朝她扬一扬下巴，示意她拿去吃，仿佛这橘子是他安抚的赔礼。洛青云愣了一愣，摊开手掌，圆滚滚的橘子滑到她手心。
她想了想，掰下一半，又分回给他，“挺甜的，你也尝尝。”
盛昭朔往她那边投去一眼，见她同时已经咬了一瓣在口中嚼，粉颊轻轻动着，晶莹的汁水挂在唇瓣上。
男人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他也尝了一瓣，是挺甜。
半个橘子吃完，他起身，“差不多了，走吧。”
洛青云不明所以：“你还要送我？”
她私心是不想他送的。被盛昭朔送回府，洛仲原免不了还要出来迎，又咬闹出一番事来。纵然这光景能好好气一气裴琬凝和洛姝月，她也觉得心累。
盛昭朔却跟看透了她的心思一样，睨了她一眼：“我送你到巷口，不去寒暄。”
她点了点头，向他报以感激一笑。直到他们走在路上，洛青云才后知后觉地体察出几分怪意。
明明是她在百般示爱于盛昭朔，可如今，怎么变成盛昭朔送她回府，甚至还要顾虑到她家里人的颜色，主动打起掩护。
按说她一个痴痴念念的女子，听到心上人要送自己一程，应该高兴得哭出来才对。她的第一反应多少有些不对劲儿。
洛青云暗暗捏了把汗，自己近来的演技愈发粗糙了。她悄悄抬眼望了望盛昭朔，期盼他千万别回过味儿来。
走在前面的男人忽然开口：“上回送你，后来挨罚了么？”
洛青云觉得他问得莫名，只当他是好奇闲聊，便笑了笑，“自然罚了。我父亲要我跪祠堂。”
年轻郎君扬起了眉，容色似乎松了几分，眼中含着点自在闲适，“跪了一夜？”
他那日也是在祠堂被盛修筠训话，而后端端正正地跪了一整晚，起身时膝盖都快没知觉了。好在他底子强，心里又一直在想着事情，撑过来不是什么太大问题。
可她这么一个身板单薄的娘子，哪里遭受得住呢。
洛青云没注意到他上下掂量的目光，摇了摇头，“我没跪。”
盛昭朔诧异地瞧着她。洛青云眼角飞起清冷，微微勾着唇，“那祠堂里的人不值得我跪。”
这是她头一回在他面前明晃晃地宣告对洛家的不满。洛青云神色坦然，仿佛只是在说天又凉了些，自己该加身衣裳。
他无端想到这儿，倒是终于分出神瞧了几眼她这一身衣裳，从头到脚的崭新齐全。云雁细纹的素绒裙袄，外面披着轻薄柔软的羽缎斗篷，颜色素净，在她身上分外合适。
只是缺了个麂皮手笼，他目光落到她微微泛红的长指关节处，突然这么想。一低头，自己腕上正挂着副护指，恰恰好就是麂皮的。
盛昭朔硬着心肠，将目光移开。后半路上一句话都没再说。
“到这儿就行了。”洛青云停下脚步，转过脸来对他莞尔，一副十分欢喜又不舍的样子。
盛昭朔从她的目光中别开了脸，淡淡应了声：“嗯。”
可年轻娘子却不急着走，反倒殷切了起来：“盛昭朔，你愿意送我回来，我很开心。”
他皱了下眉，眼底慢慢浮出无奈，掀起眼来瞧她，只见洛青云走了一路，双颊已泛着粉红，宛若桃花一样地冲着他害羞地笑。
见他肯抬头，她像是怕他不信似的，又强调了一遍：“真的真的很开心。”
盛昭朔的垂凤眼甚为急促地眨了几下，应付她：“听见了。回去吧。”
洛青云又低声说了句“多谢”，才款款提着裙往洛府走。盛昭朔在原地定了一会儿，凝着她的背影，脑海里却闪回着刚刚她面若桃花的笑颜。
冬日已至，天边泛着冷清清的霁色，巷口寥无人烟，连洛府门前的灯影都被冻住了，一晃不晃。天地间安安静静的，像是被吞没了所有动静一样。
但那个窈窈窕窕的身影还在一步步往前。转过脸就会是一张明眸善睐的含笑粉面。
盛昭朔心中的某根弦忽然被虚空拨弄了一下。他望着她，仿佛是在望着行走于浩渺雪地上的一点明媚之色。
莫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盛昭朔身后，颇为懂事地跟着静默了许久。直到男人霜雪一样的声音发问：“清心庵那边，都料理好了？”
莫祺恭敬答：“是。线人顺利混进去了。”
年轻郎君敛起适才的随和神态，眸中泛着凛凛的寒光，又多嘱咐了一句：“已经涉及公主，这次不要拉上九门卫协同。”
莫祺应下，见盛昭朔仍驻足在原地，忍不住劝道：“小王爷，清心庵一事，洛娘子大约不会被牵扯进来了。您放心便是。”
话音刚落，男人眼角划过一道幽凉无情多薄刃。莫祺心脏顿时停跳了一瞬。
盛昭朔没接他的话，只说起正事：“清心庵近年式微。洛家却请了清心庵的姑子来收洛青云，而安乐公主也恰好在今日悄悄去了清心庵。有趣。”
莫祺：“小王爷是觉得洛家和公主也有联系？可是洛家背后的裴国公是公然站队太子的——”
盛昭朔：“这就说不准了。或许是想两头押注，稳坐钓鱼台？洛仲原以前也不是没这么干过。”
他说的是洛仲原当年负了秦夫人，迎娶裴琬凝的旧事。莫祺亲自去探查过，自然也听得懂盛昭朔的意有所指，又想到秦夫人留下的孤女在洛府境遇凄惨，轻轻叹了口气。
“还有。”
年轻郎君忽然淡淡开口，莫祺忙竖着耳听。
盛昭朔的声音一丝一缕：“我去寻她，是因为她身上背着桩民诉案，没什么放不放心一说。”
莫祺壮着胆子抬眼，瞧了瞧盛昭朔镇静沉稳的剑眉星目，答了声“明白了”，又将视线挪开。
等年轻郎君迈开步子往巷子深处走去时，他才跟发牢骚一样暗戳戳地出声：“发动了半个京城的暗桩来找一个小娘子，还说不担心，说出去谁信啊……”
莫祺耳边忽然响起嗖嗖之声，他神经一紧，凭本能猛地错过身子，只瞧见一道银色的残影从耳畔飞驰划过。
镔铁判官笔沿着他擦过边，利落地扎在乌砖墙缝里，笔尾还在微微颤着。
盛昭朔抖了抖袍袖，仍不紧不慢地往前走，“捡回来，跟上。”
莫祺：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读者宝宝们来评评理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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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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