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桃，你去煮一壶热姜茶来。”
洛青云一面拿干巾裹住湿透了的来人，一面又吩咐香桃。妙春浑身微微哆嗦着，靠在暖炉旁，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
香桃应声出去了，洛青云轻声道：“妙春，香桃走了。你若是要换下湿衣裳，不必害羞，我不看你便是。”
她方才就发觉这丫头似是有心事，受惊了一般的眼睛一直恳切望着她。洛青云会意，将香桃打发出去，又主动往里间暖阁走，不料妙春却忽然喊住她：
“大小姐，巧夏……她还好吗？”
洛青云刹住步子，并未立即转过身来。巧夏和阿良之事，她从未对洛府的任何人提过，连香桃也只知他们二人如今平安度日。大家都只当他们一个卖身青楼，一个充当奴隶，没人知道洛青云在背后安排。
她慢慢转身过来，细细打量着妙春，不动声色：“当日是清辉堂的人将他们打发出府的，你怎会来问我？”
妙春哽咽：“大小姐，我和巧夏自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那日她受罚，我悄悄去看她，怨她不该如此糊涂。可巧夏却说大小姐是个值得追随的主子，待她极好，也并不软弱，她一点儿也不后悔……”
洛青云胸腔里五味杂陈，面色却依然平静，只听妙春继续说。
妙春：“我与巧夏有约，若是她在外过得不好，就想法子捎信给我，我尽己所能也要搭救她。可她出府这样久了，我连个口信都没收到过，要么是她已经熬不住殁了，要么就是她一切安好。”
她说到此处，直接对着洛青云跪下：“大小姐，我知道您心善，求您告诉我一句实话，巧夏是不是被您庇护着？若真是如此，我也算可以放心了。”
洛青云连忙上前将人扶起来。妙春是清辉堂的人，她并不会随意托付信任，她思索一二，转了个话头：“妙春，我从前就听说你们姐妹情深。今夜你冒雨来碧岚轩，也只是为了确认巧夏好不好？”
妙春擦了擦眼泪，“大小姐，您知道夫人的性子，在清辉堂当差并没那么容易，这些年若没有巧夏与我相依为命，我早就支持不住了。如今她走了，我也只盼她在外面好好的……”
洛青云望了眼窗外，见小厨房那边的灯火明明暗暗，想到自己与香桃也是如此相互撑着，心尖不由得一酸。她安慰妙春道：“莫要担心，既然没有坏消息，她应就是安稳的。”
妙春红着眼，仰头望了她半晌，才点了点头，“大小姐，从前我虽知道您心肠好，却惧怕夫人的手段，不敢和碧岚轩有什么来往。但如今我却有件不得不说的事——今日，我听见夫人和元璟少爷在密谋，要合伙害大小姐。”
洛青云眸心晃了晃，却仍波澜不惊，冷冷笑道：“他们要害我之心又不是一日两日了。”
妙春抓住她的手，恳切道：“这回不同。我听不太真切，但似乎是想在府外动手，而且不仅是大小姐，还有别人——原话是说‘趁她再去探望之时，将她们一锅端了’。我虽听不懂，但能感觉出兹事体大，不敢不来知会您一声。”
日间无意听见清辉堂内密谋之事，妙春便坐立难安。她是个明哲保身的性格，放在平时大抵只当没听见，但想到自己的好姐妹巧夏或许正受着洛青云庇护，妙春无法坐视不理。
碧岚轩这位大小姐已是今非昔比，整个洛府都看在眼里，妙春更是常常见到裴琬凝为她气得要命的模样。若她真被裴琬凝和洛元璟害死，整个洛府竟无人能与裴氏抗衡一二了。想到自己这些年在清辉堂里看人眼色的日子，妙春心有不甘。
面前的娘子一声不吭，良久，沉郁之色褪去，洛青云重又展开温润的眉眼，“是了，恐怕我这阵子闹出太多事，终于叫他们忍无可忍。妙春，有你这一句，我自会小心。”
香桃端了姜汤进门，洛青云招呼着妙春：“快趁热喝。等会儿暖热了身子，再穿件蓑衣回去，如今天气冷，病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碧岚轩的冬夜又静了下来。洛青云捧着已经有些温了的汤婆子，独自靠在榻上沉思。
方才妙春说自己听不懂裴琬凝与洛元璟的密谋，洛青云却一听就明白。这母子俩应已盯上了锦慧一家，更发现了自己与她们的来往，准备将她们几人一同灭口。
她原本没想这么快动手。可因果冤孽一旦汇集起来，竟也由不得她。
一连多日，洛青云都没再去看望过锦慧。府中碰上洛元璟时，却能明显觉察出这个公子哥儿对自己的忌惮，好几回都绕着她走。
也有不巧的时候。午后薄阳暖和，她倚着漆柱绣香囊，恰好洛元璟纠集了几个狐朋狗友来府里斗蟋蟀，碰上她时，二人都当没看见对方。可其中一个世家子弟却嚷嚷起来：
“哎哟，这是你长姐洛青云吧？缠着盛小王爷的那个？”
一个大惊小怪，引得几人纷纷都往这边望，一群不学无术的浪荡子聚在一起，话里话外都放肆了起来。
“还真是！元璟兄，你长姐果然是容貌出挑，怎么就对盛昭朔痴颠起来了？真是可惜。”
“哎哎哎，我也想不通，盛昭朔那个装模做样的，仗着自己是盛家小王爷，又有官职，对咱们这些人正眼都不瞧一下。怎么姑娘们都喜欢他去了？我家小妹也对他颇有好感。”
“你家小妹才几岁，不懂事！但这元璟的长姐可是京城数得上号的美人了，怎么也这般糊涂，要我说啊——”
洛青云置若罔闻地坐在檐下摆弄针线，这些轻佻之语不过从左耳进，右耳出。后面的半句压低了声音，她听不真切，但也能料想是句粗鄙辱人的话。
她掀起眼睫，清冷的荔枝眼挨个扫了一遍不远处的几人，冷声嗤笑。
她丹唇轻启，吐出几个字：“酒囊饭袋。”
其中一人耳尖，听见后立即瞪圆了眼，揪着不放：“你说什么？”
这几人纷纷息声，脸上还挂着刚刚顽劣嬉笑的神情。冲上前来质问的这个怒目圆睁，恶狠狠地瞪着她。
洛青云轻描淡写地瞟了他一眼，凶神恶煞的模样之下，眼里却是空空如也，半分可怕之意都没有。她手指点着下巴尖，淡漠地勾着唇，偏了偏头，“是我说得太高深了，你听不懂？”
“那我直白些好了。”
“一群废物。”
那人登时火冒三丈，上来就要去揪洛青云的领子，被其他人拥上前来拦下劝道：“这里到底是洛府，消消气，别胡来。”
也有人讽刺洛元璟：“你们洛家不是最重礼法么？一个庶女也敢这样猖狂了？”
洛元璟涨红了脸，憋急了一样冲洛青云怒目而视，却仍说不出半句话。那双荔枝眼幽幽地反盯着他，眸波似笑非笑，倒让洛元璟一阵心虚，慌慌张张又移开了视线。
他结结巴巴地解释：“她脑子出问题了——都是追盛昭朔不成闹的。咱们别和她一般见识了，走走走，去我那东跨院。省得在这儿被她碍眼。”
呜呜渣渣的一群人被洛元璟推走，洛青云重新垂下眸来，专注于自己手中的香囊，并没在意洛元璟最后投来的一抹阴狠仇视的目光。
身后忽而响起混杂着微喘的女声：“你还真行，这混账也能被你治住。”
马婧玉扶着腰，披着厚缎斗篷，缓缓地朝这边挪步。洛青云忙搁下针线，上前小心地搀她，“你不方便，怎么还出来？如今地上都结霜了，仔细滑着。”
马婧玉靠着廊柱歇了一阵，才对她说：“不知怎的，我近来越发觉得胸闷气短，想出来透一透气，但没走几步，又喘起来了。”
洛青云：“传大夫看了么？”
马婧玉摇摇头：“看了，却也诊不出来缘由。按说一天到晚安胎药和补品喝着，原该越来越滋润才是，我却觉得比之前力不从心了。这两个小人儿也愈发闹腾，整夜踢得我睡不着觉。”
洛青云眨着眼笑：“闹腾的？说不准是两个儿子，以后有得你操心。”
马婧玉没出声，从眼皮下给她递了个眼色，极轻地点了下头。洛青云顿时呆住，抬手捂住嘴，四下望了望才小声问：“两个儿子？”
马婧玉：“嗯。前一阵请的老大夫诊出来的，听说他从未看错过。”
洛青云不由得轻轻拍着巴掌，为马婧玉细细地分析起来，“虽说你之前一直想要儿女双全，可这番为洛府添两个男孩儿，恐怕父亲会更高兴。你以后的地位——”
她说到这里突然止住声，一把抓住马婧玉，“老大夫是谁请的？”
马婧玉觉得她问得奇怪：“老爷嘱咐夫人请的，怎么？”
洛青云眸心微缩，脸上轻快之意消失不见，又问：“你如今还在日日喝补品？谁送来的，还是洛姝月？”
马婧玉摆了摆手：“哪能天天劳驾她。如今大多是叫洛绮风给我送。”
洛绮风，才十三岁的小姑娘。裴琬凝会指使她做下这等丧尽天良的事么？洛青云心中沉了沉，望着马婧玉圆滚滚的腰身，锁紧了柳眉。
“想什么呢？”马婧玉喊她。
“你头先劝我小心裴琬凝，如今我也要劝你了。”洛青云捏着她的手，低声道，“你怀着双生子，又都是男胎，若让你平安生下来了，她裴琬凝的地位会如何？今日你的补品也别喝了，悄悄给我送来半碗。”
她还以为裴琬凝分身乏术，只顾着要将自己置于死地，原来她还盯着洛府里其他人。洛青云觉得有几分好笑，她抬头仰着四四方方的天，恍然一瞬，觉得自己魂魄飞离，自上而下地俯视着人间。
青天白日下的洛府似是一座朽木雕就的大厦，北风略略一吹，就能倾颓。
青云：彻底放飞自我中，真叫一个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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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 4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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