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青云撂下话，推门出去了。巧夏绞着手站在门口，见她出来，才敢上前：“大小姐，我方才看见你被裴氏推进去，赶紧就去找人过来了。那人有没有对你怎样？我听见好大的声响——”
洛青云朝她微微一笑：“不碍事。你去准备马车，等会儿叫人把洛姝月送回府去。”
巧夏点头离开。她瞥了眼半掩的房门，里面隐隐流出女子的啜泣声。洛青云阖了阖眼，没好气地移开视线，伸手将房门关紧。
洛青云正要抬步，隔壁那间翡翠屏风后却忽然起了一道柔声：“好一个头脑清醒的姑娘。”
这声音似乎在哪儿听过。洛青云凝神回想片刻，赶忙屈膝行礼：“公主殿下？”
屏风后的人清声笑了笑，“洛娘子，好久没见了，快进来一叙。”
安乐公主倚在主位，笑靥舒展，明眸皓齿，见她进来便伸出一截雪腕，“坐到我身旁来。”
洛青云愣了一下，谦恭推辞：“青云不敢。”
安乐已经拉住了她的手，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一面还戏谑宽慰：“有什么不敢的，我又不是怪兽，还能吃了你不成？今日只是我与驸马吃腻了御厨的菜式，想出来换换口味，尚未开席，也没有外人，我们不必太讲究礼节。”
驸马秦泷坐在另一侧，朝洛青云微微点了下头，算是致意。安乐不经意地瞟了一眼过去，又状似随意地挥了下手，“秦泷，既然有洛娘子在，你不如再叫小二再添几道菜？记着，要挑最好的来。”
秦泷应了一声，道了句“失陪”，便闪身从屏风出去了。
安乐推了一碟茶点到洛青云手边，抿着唇朝她笑问：“方才隔壁动静不小，是洛府的家事？”
见公主有意询问，洛青云也不敢隐瞒，简单说明了原委。安乐听得挑起眉来，脸上浮出天家的威严仪态。
安乐：“陈达这些年也是越发猖狂了。朝廷明令官员不许狎妓，他好色，从不把这条令放心上。但万没想到竟敢觊觎同僚之女，实在是连天理人伦都没有了。”
洛青云垂着眸，苦笑地勾着唇：“官员不许狎妓……如今还有几个能洁身自好的呢。”
她想起了洛仲原。在外自诩清流的监察御史，背地里也按捺不住色性，跟着同僚一道寻欢作乐，若是怀了身孕就纳入府中。
安乐公主低头，沉默了一阵，“自然有的。盛昭朔不就算一个么？”
洛青云听她提起这个名字，控制不住地两颊飞起红晕。但她如今并不是演戏，却是因为捉摸不透他心思而觉得心慌。
安乐公主又说：“秦泷也是。”
她瞧见洛青云茫然的神情，微微一笑：“你不会以为，我选驸马时也是盲婚哑嫁，等父皇随手指婚的吧？”
“我当年选定秦泷时，他还才刚刚升任九门卫的提督将军。但彼时九门卫养了一群酒囊饭袋，大多是世家来混资历的纨绔子弟，闲散无能。只有秦泷不同，他日日练兵，京城内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第一时间赶到。”
洛青云忍不住扬起眉：“听着有点像盛昭朔。”
安乐却摇头：“可也恰恰因为这个性子，无人重用他，秦泷家门第也不高，人脉微薄。他比盛昭朔的得天独厚还是差远了。”
“但是青云你说，像秦泷这样的人，就该一辈子安分守己，埋没光芒么？”
洛青云对上安乐的灼灼目色，胸腔中有些微震动。
安乐公主与驸马结缘的往事，她也有所耳闻。当年公主力排众议要嫁秦家，人都以为这颗圣上的掌上明珠要就此陨落。不曾想秦泷自请领兵打了胜仗回朝，自此步步高升，与公主并肩而立时，完全瞧不出一丝一毫的不般配。
安乐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就是要证明给天下人看，规训于我，全是错的。”
洛青云的瞳孔不自觉地跟着睁大了。她没有迟钝到听不出公主的话外音。
她不接茬，而是由衷叹道：“公主对秦将军，确实是高瞻远瞩。”
安乐托着腮，冲她浅浅眨了下眼：“不止对他。”
“对你也是。”
洛青云逃不开了，只得抬眸直视对面女人的眼睛，竟意外发觉有一丝天生的龙威，引得她移不开目光。
安乐公主搭着小姑娘的手，温柔却威严地启声：
“我第一回见你，就知道你与旁的世家女子都不同。你独立，清醒，不受训，也不会自怜自艾。对盛昭朔说爱就爱，对洛家人也是说恨就恨。果然不出数月，你便在洛家掀起了惊涛骇浪。但方才在隔壁，你却也能爱憎分明，并未落井下石地由着人欺侮你那妹妹。”
“洛青云，我将话说得明白些，我喜欢你的性子。”
“不如，我替你将盛昭朔收入囊中？”
小姑娘的眸子倏而睁得浑圆，好半天才眨一下，仿佛是被吓到了一样，脑中一片空白。
她有些慌乱地喊了句：“公主，我——”
安乐公主抬手打断，清凌凌地笑出声：“逗你的。”
她凑近了些，声音极轻，目光却加倍灼人，牢牢盯着她，“我替你除掉裴国公一家。”
-
洛青云从悦莱酒楼出来，浑身晕乎乎的燥热被冷风呼地一吹，眸中立时清明。
她回首仰着三层窗边，雍容的身姿影影绰绰，粉面含威的女声还回荡在她耳边。除掉裴国公一家，裴琬凝自然不可能幸免，她的夙愿一步达成，是个不可谓不诱人的条件。
可公主又是如何得知她的心事呢？
洛青云忽然记起那夜窄巷中，沉静如水的男人对她淡声告诫：“不要被人当枪使。”
她摸了摸怀中那支镔铁判官笔，不再犹豫，直直往盛王府去。可行至门前，却又生起退却之意：自己三天两头地来，是不是太叨扰了？
踟蹰之时，她身后忽然有人急不可耐地啧啧叹了一声：“嗐！我真是看不得你们这种磨磨叽叽的样子！”
她回头一瞧，见陈平站在身后不远处，皱着眉摇头。
陈平直截了当地问：“你是不是想进盛王府？”
洛青云：“是。”
陈平又问：“你是不是想见盛昭朔？”
洛青云深呼吸了一下：“……是。”
陈平：“那不就结了。”
话音还没落，他脚尖猛地点地，凌空腾跃了几步，两手直直地往前一揽。女子纤瘦的身形登时被他带着腾空而起，宛若凌波微步一般在房檐之间闪挪了几轮，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宁心阁前。
陈平松开手，司空见惯了似的耸了耸肩：“你看，这不就到了。不用谢我。”
一旁的娘子花容煞白，抚着胸脯竭力顺气，小腿软绵绵的，扶着廊柱才勉强站稳。陈平惊诧地打量着她：“你还好吧？这也不算快啊。”
洛青云瞟了眼男人矫健的身形，咽回没出口的话，不再指望军中之人理解自己刚刚魂都要飞出去的恐惧。她勉强朝他行了个礼，算是道谢。
陈平爽利地挥手：“你谢我做什么，是我要谢你才对。”
诶？洛青云不解其意，却见陈平已经在咣咣拍着门，叫着：“盛昭朔！赶紧给我开门！出来看看是谁来了！”
里面沉幽幽的声音回他：“天王老子来了都别想让我给你开。最近别来烦我，听不明白话么。”
陈平面上有些挂不住。以往他来盛王府，从来都是翻墙越窗，哪里受过这种被拒之门外的气。盛昭朔近日也不知为何，对外说要养病，一律不见客，连陈平都被推了回去。
他还算收敛的拍门已经演变成了砸门：“盛昭朔，你跟我装什么清高！今晚你再不开，我就直接把宁心阁拆了！反正盛王府女眷多，阁楼庭院更多，总有哪个姐姐妹妹愿意收留你的！”
门“嘭”地一声被拉开了半扇，重重砸向另一面木窗，一身飘逸软丝袍的男人面色冷怒，喑哑低吼：“陈平，我是不是平时对你太客气了？”
他说完，不由得注意到一旁神色惊愕的小姑娘，拧紧的五官骤然松了松，视线在二人之间飘荡。
盛昭朔绷着脸，心不在焉地瞥着陈平：“你带她来的？”
陈平大呼委屈：“可不就是我带她来的么！你们盛王府那么高的门槛，人姑娘在门前犹豫半天了都没敢进来，这要不是我领着，还不得站到天明啊？对了，其实我找你也有事，顺便——”
他的邀功还没说完，只见门里的郎君伸过一截小臂，准确扣上洛青云的雪腕，往屋里一拉。美人的裙角从门缝里闪了个影子，“啪”得一声，那半扇门又被严严实实地关紧了。
陈平怔在原地，眨了几下眼。反应过来时，里面阴郁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走远点。”
过河拆桥！小人！
他攥着拳，肺都要气炸了，在心底一遍遍骂着盛昭朔这个狼心狗肺的无情种。但走出不远又回头望时，宁心阁窗棂上映出来的影子却让他愣怔了一下。
那是个姿态姣好的身形，鬓发间的珠花坠子在灯下微微摇晃着，清婉柔丽。宁心阁中从未有过这样的人影。
盛昭朔入仕那年，陈平就与他相识了，对他身边从无女色一事已经从玩笑打趣到麻木无感，唯一乐此不疲的，就是替围上来的小娘子们捎送手礼，瞧一瞧他黑下来的脸色。
这回的洛家娘子，陈平本以为与之前没什么两样。
可刚刚那一声门响，以及此刻那道纤薄的倩影，似乎都有些说不出的暧昧。
陈平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难不成还真开窍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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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 5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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