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看不清的缘由,洛青云却一目了然。裴琬凝放下身段,与自己在众人面前纠缠,无非就是要扮出一副可怜慈母相,将心狠冷硬的帽子往洛青云头上扣。
果然,裴琬凝煞白着脸,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们母子俩已经两年没见,他才刚一回来,你就设下圈套坑害他——洛青云,你好狠毒的心!”
“当年分明就是那狐媚子先勾引了他,又反咬一口来诬告。我说怎么就那么巧,把元璟给诓了,原来是有你这个‘长姐’出谋划策!”
“如今连圣上都看不下去了,要给元璟减刑,你还有什么好说?”
洛青云冷眼瞧着裴琬凝坐在地上大呼小叫,身旁许多下人也开始小声地交头接耳。
这回彻查旧案,她特意求了盛昭朔低调行事,避免闹得太大,刺激到锦慧,因而京城许多人只知皮毛,不知实情。洛仲原与裴琬凝之前遮遮掩掩,今日裴琬凝却突然开了窍,先发制人,将黑的说成白的。
洛青云见地上之人委屈地哭哭啼啼,回想起这些年来的裴琬凝,始终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模样,心中不觉好笑。
她忍不住想多听几句,唇角勾起一抹冷漠的弧度,“如此说来,洛元璟是个无辜被害的好儿郎,如今锒铛入狱,只能怨律法有漏,堂官判罚不公?”
“不如我替你出个主意,你现在就去写诉状,以诬陷之罪将我告到京兆府去,好替你儿子解解气。”
裴琬凝却不接招,一面流泪一面长吁短叹,像是咽尽酸水一样委曲求全:“洛青云,你心狠手辣,就以为我也会如此?眼见着就是年节,家中子女本就不多,如今姝月病着,绮风也还小,能祭祖的子嗣惟独剩你一个。我怎会不顾洛家体面,再将你也送进去。”
洛青云仿佛在听什么天书,嗤笑着:“祭祖?”
她与洛姝月、洛元璟的年岁相差不多,祭祖之事,从来就和自己没什么干系。裴琬凝这话说得,就差将此事有鬼放到明面了。
她正觉得无稽,苍苍的声音跟着响起来:“是我安排的。”
洛青云诧异地扬眉,望向洛仲原,见他青灰着脸色宣布:“你也大了,该协助料理些家事。今年祭祖之事就由你来操持。”
说完他又走近了些,看似随意地补了一句:“祠堂里已经添了你母亲的牌位。”
洛青云蓦地抬眼,眼神复杂地盯着洛仲原看了一会儿,想从他脸上找到些什么踪迹,却是一无所获。
洛仲原的脸上有忌惮,有恐惧,有疏离,却偏偏没有追思和愧疚。
她大抵明白了父亲的用意。又是让她祭祖,又是为她生母秦夫人立牌位的,不过是绞尽脑汁想出了个法子安抚她,生怕她再搅弄出什么风波。
可谁稀罕那个落了尘的祠堂,谁稀罕这烂透了的洛府?
洛青云眼中冰冷的笑意渐浓,正要开口回绝,却被一声呻吟打断。马婧玉挺着腰身,在几个丫鬟的搀扶下,晃晃悠悠地起身,才走出几步就脚下一软,差点滑倒。
洛仲原慌忙围了上去,心急如焚地问有无大碍。马婧玉娇声:“元璟公子有好消息,咱们家一同跪迎旨意也是应该的。只是如今天冷,府内这么多人聚在一起跪了许久,又吵又闹的,倒叫我觉得胸闷气短。”
洛仲原嫌恶地一挥手,管家了然,连忙吩咐众人:“散了,大家都各自忙去罢!”
冬日里的天色,过了晌午就昏昏的。洛青云推开祠堂的双扇门,尘味儿扑面,虽不及上回那样呛鼻,却也叫她不得不眯起眼。
好一会儿才散了点霾,她打眼往里间一瞧,只见一块崭新的灵牌明晃晃地立在台上,上面书着“先室秦氏夫人之神主”。
这几个字扎眼得很。洛青云看着,只觉得浑身水深火热得不舒服。
她移开目光,对外面等着的一干人吩咐:“留神打扫干净,明日我来看。”
洛青云出了祠堂,香桃在门外等她,见了她便贺:“大小姐如今在洛府也是有分量的了,老爷连祭祖这样的大事也交给您办,咱们可一定得好好地弄。”
洛青云听了,迟迟没应声,眸子如寒潭似的枯寂。
现如今,她并没怎么把自己当洛家人。只是洛元璟蹲监牢,洛姝月经历上回之事也大病一场,府内确是无人可用。
洛青云淡淡一笑:“分量……要这分量也不知有什么用。”
香桃没听清,追问了一句:“大小姐说什么?”
洛青云摇了摇头。既然洛仲原敢把这事儿交给她,那她顺手办了就是。
她偏过头,“香桃,你在伙房人头熟,叫他们仔细准备祭祖用的东西。青团,柿子,红豆饭,这些必需的都盯着仔细精致些。既然做了,就别落人口舌。”
这些事都没被她放在心上,因而面上淡淡的,似乎心不在焉。香桃歪着头瞧她,以为她是方才累着精神了,贴心道:“大小姐脸色不大好,我先扶您回去歇着吧。”
洛青云朝她挤出一点安慰的笑意,“好。”
她真正搁在心上的,是洛元璟忽然被赦了鞭刑一事。无声无息的,连个征兆都没有,这道口谕就从宫里传到了洛府。
这阵时日,洛仲原和裴琬凝想遍了法子,可饶是他们再求爷爷告奶奶,也不大可能直接捅到皇帝耳边颠倒黑白。洛青云越想越觉得不通。
她只是个不起眼的世家庶女,一无闺中密友,二无显赫家世,一时间理不清这其中的头绪,闷在碧岚轩里想到天黑,也得不出结论来。
洛青云心底里明白,其实若是要打听,她也不是没有门路的。
只是这“门路”,昨日刚被她强行给两清了账。如今她若是再上门去求,岂非又要算不清楚。
她倚在榻上,翻了个身,不轻不重地幽幽叹了口气。
说到底,盛昭朔是被她拖下水的。人家这么一个清清白白的公子,莫名被痴缠上,虽说一直克己复礼,但也架不住流言将他二人的名字捆绑在一起,更何况他还帮过她许多。洛青云心里打鼓,轻飘飘的一句两不相欠,就算是断干净了么?
她忽而想起盛昭朔被从火场里抬出来时,小臂斜斜垂着,白玉样的腕骨上斑驳沾着灰,鸦青色的两相依手绳凌乱地圈在上面,直叫她看得愣住。
她曾痴缠了那么多回,也叫他动气了那么多回。洛青云还以为他早就一剪子绞了,不知扔到哪去。可他却正直有礼得惊人,为了完璧归赵,竟然忍辱负重地戴到现在,。
还有之前她执意送去的璎珞、丝帕,以及未完工的香囊……如此细想,洛青云愈发不安起来,披上件衣裳便起身坐到书案旁,就着一盏昏黄的灯,字斟句酌地写了封信。
她唤了香桃进来,嘱咐她去找人连夜送到盛王府。
香桃眼里跃动着打趣的火苗,但仍然委婉提醒:“入夜了,现下送去会不会太晚?”
洛青云认真想了想,摇头,“不会。这时辰在盛王府还算早着呢。”
香桃抿着唇忍笑:“大小姐对盛小王爷一贯如此……总耐不住性子,藏不住心事。”
说完她便机灵地跑出门去了。洛青云被她说得怔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自嘲地喷出一声薄凉的笑,重新回榻上平心静气地躺好。
从来就没有的心事,有什么需要藏。她心安理得地合上眼,在窗外的潇潇北风声中入眠,只等明日醒后的一身轻。
“她做梦。”
另一边的盛王府,年轻郎君将信纸一扯两半,转个身就丢进火盆。盛轩邈低头瞧着早已不冒烟的铜盆,对折的两张纸飘在最上面,一盆青灰余烬上的两点白,扎眼得很。
骨子里好看热闹的劲儿又上来了,盛轩邈斜瞟着男人,甚是轻松地道:“你被她烦扰这么久,如今人家总算松了口,诚心道歉,还主动请你归还之前的手作礼。这信写得端正恭肃,半点逾越都没有,甚至都不是直接送到你这儿,而是写给我,托我转交——”
他看着盛昭朔一点点黑下来的脸色,自己脸上反而渐渐浮起笑意,“老七,总算摆脱了这么个痴情女,你不高兴?”
盛昭朔眼底滚着明明白白的冷焰,压根没打算理会盛轩邈故意调侃的玩笑。他捻着腕骨上的手绳,微微一扯,便在冰肌玉骨的腕子上留了道红印。
他竭力压着声:“没心思同你玩笑。你去差人回她,就说我没同意。”
盛轩邈笑了:“没同意还回什么信?你今夜叫人回了她,明日她就能亲自来府上替你解手绳,你信不信——”
盛昭朔冷冰冰的眸里迸出寒光,调子淡漠低沉:“她来了更好。我倒要当面问一问她哪来的胆。”
“老七,”盛轩邈觉得有几分心力交瘁,撑着额劝,“姑娘不是这么哄的。”
盛昭朔觑着他,似已动怒,冷硬地顶道:“我没打算哄她。”
盛轩邈见他油盐不进,也急了:“郎情妾意也经不住这么糟蹋!”
年轻郎君低吼出声:“谁糟蹋了?分明是她不知吃错哪门子药,揪着个两不相欠就开始掰扯算账!”
今夜北风烈了不少,他们说话这当口,宁心阁的雕花木窗忽然被北风吹得掀开,猛地灌进来凛冽寒意,又呼啦啦地吹翻了不少书案上的纸张玩意儿。
两人隔着书案峙立,谁也没动弹身子去捡。
良久,盛轩邈收了戏谑之色,低低问了句:“郎情、妾意?”
盛昭朔:亲二哥套话就是快,防不胜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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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 6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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