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木窗被风啪嗒啪嗒地打出声响,钻进来的风横冲直撞,惹得羊皮灯笼里的光影明明灭灭地闪烁。年轻郎君的神色一晦一暗,眸子里的火像霎时被扑熄了似的,化为流淌的浓墨。

他深深吸了口气,“你何必非要逼我说出口。”

盛轩邈如同被撞了一记的古钟,脑子里嗡嗡作响。他从前纵然是常常玩笑打趣,但也只有五六分的认真。他总以为这个七弟对女子是绝了心思的,即使是洛青云,也将将算得上不讨厌、能相处而已。

可若是他真动心,以他素性的偏执认死理,只怕再难易改。盛轩邈瞧着他脸上的肃穆,仿佛有种与生俱来的压迫感,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了。

盛轩邈试探问:“你有多认真?若只是想通了预备成家,其实也不必拘着一个,再好的姑娘咱们盛王府也是能寻得来的。”

盛昭朔掀起眼,冰刃似的朝他投来一道眸光,顾自走到窗边将咣当作响的木板窗关紧。

他稍稍转脸,轮廓坚毅,声却平淡无奇:“手上接了个要案,快收尾了,圣上提前许了我一道赏。”

“我是预备求天子赐婚的。”

盛轩邈刚捡起一摞典籍文书抱在怀里,此刻又噼里啪啦地全掉在地上,整个人宛如被雷劈了似的,两眼瞪得老大。他望着窗边的男人,见他面色平静从容,一时竟有些错乱。

盛轩邈喃喃着摇头:“我怕不是听曲听多了,耳朵不好使……”

“天子赐婚,盛昭朔,洛青云。二哥是哪儿没听明白?”

他淡声淡气地重复了一遍,脸上却流转着不容置疑的光,似乎只要是他说出来的话就是定数,没什么商量余地。

盛轩邈这回才算是听结实了,如同大梦惊醒了似的猛地往前进了几步,“你是想让圣上将她赐给你——”

盛昭朔打断:“不是赐给我,是赐我二人姻缘。”

盛轩邈半天出不来声,空张着口。他七弟这话的意思明白,没想让洛家娘子稀里糊涂地入府,而是打定主意娶回来做正室的。

他缓缓点着头,心里还是一阵一阵地惊缩着,忍不住问:“什么时候的事儿?”

盛昭朔瞥过他一眼,并未直答,而是反问:“二哥觉得洛青云其人如何?”

盛轩邈俨然不似之前那般调侃,而是小心择着词,“容貌自不必说,论起来,连我也没见过这个年纪比她更出挑的。心性却和一般的世家姑娘不大一样,知礼但不拘谨,也没有半分矫揉造作。最要紧的是,洛娘子是难得的清醒人,不说这回洛家公子的事,就上次她自己那遭,换作旁家姑娘早就躲起来哭了,但她偏要去报官,刚强着呢。”

盛昭朔垂着眼,泛起丝笑,“二哥见识过的姑娘多,果然是一说一个准。”

盛轩邈瞧着他那副似乎与有荣焉的神情,不禁觉得好笑,弯着眸道:“我夸赞洛娘子,你在这儿得意什么?说起来那日我救下她,也没听你说个谢字。”

盛昭朔凤眼微斜,仿佛理所当然,“一家人便不说两家话了。”

他拉开门,挑眉望向盛轩邈,立在门边没动。盛轩邈叹了口气,“这是赶我呢。”

盛昭朔眉眼间笼着轻畅,微哑的嗓音道:“时辰还早,我是邀二哥一同出去走走。”

大冬夜里吹冷风,盛轩邈并没什么兴致,但为着自己这个七弟真真正正地铁树开花,再冷的天他也认了。两人并肩在廊下闲踱着步子,盛轩邈犹豫片刻,又提起了早前洛青云差人送来的信。

盛昭朔沉默了片刻,破天荒地低声下气朝他请教:“二哥以为如何?”

盛轩邈故意埋怨:“怪你从前太冷倔。撞一千次南墙也总有回头的时候,前儿又闹了别扭,只怕洛娘子是心灰意冷了,才决定放下。”

如玉般的郎君难得吃瘪,顿了顿声才说:“这事儿,我之前也没弄明白过。”

他仰着冷幽幽的孤月,叹了一声,“最初她那样痴缠,只让我觉得腻烦。后面接触多了,才慢慢觉察出她是不同的,进而觉得这姑娘并不讨厌,甚至值得一交。可到底我也没往深了想。”

“直到那日在京郊暗巷的火场,我跑进去救人,怎么呼喊她的名字也没人应声时,我才想清了关窍,也笃定了心思。”

盛昭朔回过神,扭头望向盛轩邈时,发觉他似乎在竭力控制着自己喉咙里的颤抖。他陡然又冷冷地盯着身后的人,威胁着开口:“把笑声憋好了。”

盛轩邈有些忍不住了,边咳边应声:“好……好好。”

他一面努力藏笑,一面已经在琢磨明日要跟几个同族兄弟好好唠一唠这桩新闻。奈何还没想出个眉目,莫祺忽然步履匆匆地往这边来了。

莫祺眼底翻滚着从未有过的惊骇之色,压着声禀报:“小王爷,裴国公死了。”

盛昭朔神色一凛,仅剩的几丝轻畅之色一扫而空,仿佛忽然绷紧的箭弦,“怎么死的?”

莫祺一口气道:“自尽。盯梢的人刚报过来,这会儿恐怕身子都还是热的。不过说是自尽,其实也是叫人逼的,他这些年来的恶事被人翻了出来,物证供词全在案上摆得齐整,裴国公不过是知道不中用了,自己抹了脖子。”

盛昭朔目如鹰隼,紧紧盯着他。莫祺这话里有意无意地漏掉了什么,他们主仆二人心知肚明。

他朝旁边的男人递去眼色,盛轩邈会意,知趣地走了。莫祺这才不再吞吐,但却又避着盛昭朔的目光。

“是陈平。他带着一应罪证来找裴建修,两盏茶的功夫,就把人活活逼死了。”

盛昭朔攥紧了拳,极力克制着情绪,青白的骨节咯吱作响。谁都知道裴国公归顺于太子,如此一来,陈平便是实打实地在为公主一党谋事。饶是他再想保全,恐怕也难。

莫祺像是猜到了主子的心思,又说:“不过陈副总兵也没亲自动手,恶事都是裴国公自己造的孽,若不自裁,论罪定刑的下场恐怕也好不到哪去。”

盛昭朔知道莫祺是在找补宽慰,但他却没这个侥幸的心思。盛昭朔垂着眼,掐指算了算日子,才低低地吩咐:“等不及了。”

-

洛青云一早从门里出来,才刚迈开半步,忽然听见一声“当心”,连忙停住。接着便是一截冰棱锥从屋檐上啪嗒掉下来,在地上摔散。

她抚着胸口顺气,香桃在另一边冲她道:“天儿越来越冷了,往后恐怕夜夜都要结冰,大小姐还是从廊下走罢。”

她披着小袄,穿堂风潇潇而过,不禁庆幸自己穿了层护心棉甲。洛青云状似随口地问了句:“昨夜让送去盛王府的信,可有回音了?”

香桃粗粗摇头,急不可耐地告知她另一个消息:“裴国公府昨夜出大事了。老爷和夫人一早就赶过去料理,可没去多久又被赶回来,夫人的表兄也过来了,这会儿都在清辉堂呢。”

洛青云心头一颤,忙问:“出什么事?”

香桃:“听闻是裴国公他……暴毙了。按说他上了年纪,这也没什么稀奇,照常料理便好。可不知怎的,大理寺和刑部的人都过去了,还将老爷夫人全都送了出去,将裴国公府也查封了。”

大理寺也去了,那盛昭朔必然在其中忙着,她暂且也搁下了那封信的事,心底转而浮起另一道疑影。悦莱酒楼那夜,安乐公主曾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允过她一个诺,要替她除掉裴国公,如今这干净利落的手笔,会是公主的意思么?

她回房里匆匆套好衣裳,拎了件斗篷系上,碎步便往清辉堂去。才到门外,就听见里间乱糟糟的,有一暴戾的男声吼着:

“我管他什么大理寺还是刑部!人死了,小辈去料理都不让进,这是什么狗屁道理?还义正言辞地扯什么‘涉案’,早点不查,如今人都没了,反倒来糟践老爷子了!”

裴琬凝厉声里透着哀恸:“表兄休要怨了,我们好歹也进去见了一面,稀稀散散的东西堆了满桌,摆明了就是等着上面来查的。我原想着能不能昧掉一两件,可还没等细看,官府的人就到了——人是在自己府里悄默自尽的,可若说提前没走了消息,谁信呢!”

裴国公府的家奴一早发现不对,立即就来报了洛府,可等洛仲原和裴琬凝赶到没多久,官府的人也相继来了。刚一来就将夫妇俩架了出去,只说裴国公涉案,要查封全府,劝他们回去。裴文斌来得慢了些,更是直接就被拦在国公府外。

洛仲原抵着头,沧桑凝重的老眼忧心忡忡。于他而言,这个岳丈是最大的仰赖。当年他迎娶裴国公之女,后又被其扶持升官,更靠着裴国公的关系才能搭上太子。虽说国公府如今没什么实权,但有着这个老泰山,他洛仲原才有今日,唇亡齿寒,洛仲原也不禁有些哀戚。

比起这抱头痛哭的表兄妹俩,洛仲原深谋远虑得多。裴国公是自尽而亡,身边齐整整摆着这些年来贪赃枉法的腌臜罪证,显然是被人逼尽了死胡同。他是太子势力中的出头鸟,这个时候畏罪自戕,背后主使的人不是公主,便是当今圣上。

无论是哪方,都不是洛仲原能开罪得起的。因此最要紧的便是切割清楚,免得自己也被搅进去,落得悲惨下场。

洛仲原满腹心思,复杂的眼神望了望裴氏兄妹俩,只略劝了几句“谨言慎行”的话,就独自蹒跚出了门。

洛青云亭亭立在清辉堂前,目色清泠泠得仿佛是寒塘里的冷月,笼在他身上。她静静地眨了下眼,“父亲这是去哪儿?”

大婚正式进入倒计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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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 6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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